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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蔡的神情,显得十分惊惶,他为我们打开了门,后退了一步,当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可以发觉他身子在微微发抖! 白素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因为她比我先问老蔡:“老蔡,甚么事?” 老蔡的语音中,带著哭音:“你们要救救我!救救我!” 他虽然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可是他真正遭到了麻烦,应该毫无疑问。 为了不使他继续处在这样惶急的情绪之中,我立时道:“放心,不论有甚么事,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对于老蔡遭遇到的是甚么麻烦,实在一点概念也没有。我只是想,老蔡几乎与世无争,不论他有甚么麻烦,都不会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才说得如此肯定。 老蔡一听得我这样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情已不像刚才那样惶急,看来他对我很有信心,认为只要我肯出力,没有甚么困难是不可以解决的。 我拍著他的肩:“来,到书房来!” 我向前走,老蔡跟在我后面,我们上了楼,进了书房,白素则提著钓来的鱼,进了厨房。 一进书房,我还没有坐下来,老蔡就用他发抖的手,取出了一封信来,当他还想用发抖的手指,去从信封中取出信纸来之际,我已伸手接过了信来。一则由于我心急,二则由于我一看到了那封信的信封,心中就觉得十分奇怪。那信封相当大,是政府公函用的信封,而且在信封上,印有一行法文,而邮票的颜色十分艳丽,是一个非洲国家的邮票。 非洲独立国家之中,有不少以前是法国的殖民地,沿用法文,并不算是甚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老蔡何以会有非洲的来信,而且,他的一切惶急、烦恼,又显然全是从这封信而起的。 我接过了信,向老蔡望了一眼,老蔡的手指仍然发著抖,向信指了一指,示意我取信出来看。我打开信封,将信抽了出来。一共有两张信纸,一张是洁白的,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用的也是法文,信很简短:基于阁下是蔡根富的唯一亲人,所以我通知你,蔡根富由于犯严重的谋杀罪而被判死刑,死刑将在六月一日执行。下面的署名是一个政府部门的负责人。 我先看法文信,信中“蔡根富”的名字是译音,我还全然不知道那是甚么人,我只是极其奇怪,何以一个遥远的非洲国度之中,一个将要行刑的死囚,会和老蔡发生关系。而且我也不相信老蔡看得懂法文,所以我又向老蔡望了一眼。 老蔡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不知道那洋文写些甚么,你看另外一封。” 我取起了另外一张纸来,而上面用铅笔,写著中文字,歪歪斜斜,一望而知是一个识字不多的人所写的,在字迹上,也可以看出,写那字的人,正面临著严重的难关而在作最后的挣扎。 信是写给老蔡的:“四叔,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他们要杀我,一定要救救我。根富。” 信比那封公文更短,可是却洋溢著一个临危的人求救的呼声。 我吸了一口气:“这个……根富……” 老蔡显得又悲伤又失望,道:“你怎么不记得他了?根富,就是根富啊!小时候,他来看我,你和他一起到河里去摸过泥鳅!” 我苦笑了一下,到河里去摸泥鳅,那该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要我记起这样一个儿时曾一度游戏过的伴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我只好道:“根富,他是你的  ” 老蔡急急地道:“他是我的侄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出洋的时候,曾向我告别,你也见过他一次面!” 老蔡讲到这里,我“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老蔡曾带了一个年轻人来见我,说是他的侄子,要出洋去。当时,我正忙著在处理一件十分怪异的事,要到墨西哥去,只是随口问了几句,所以没有留下甚么印象。 现在想起来,那个年轻人  根富,当时是一副老实模样的乡下人,剪著平顶头,被老蔡推一下,才肯讲一句话。虽然说人是会变的,但是这样的一个老实人,竟然会犯了“严重的谋杀罪”,这无论如何,有点不可思议! 我觉得很惭愧,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怎么关心过老蔡,关于他的这个侄子,我也一直没有和他谈起过。我看了看日历,是五月十日,也就是说,离蔡根富的死刑执行,还有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老蔡看到我沉吟不语,神情又变得惶急起来,我先安慰了他几句,才道:“根富平时没有甚么信给你?” 老蔡道:“很少,他没有念过甚么书的,平时在煤矿又很忙  ” 我打断了老蔡的话头:“他在煤矿工作?” 老蔡道:“是的,听说已经升做工头了,管一百多个矿工,这些,我全是听一个做水手的乡亲说的,今天,忽然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少爷,那洋文信说些甚么?” 我把那封法文公函的内容告诉了老蔡,老蔡一听之下,摇摇欲坠,几乎昏了过去。我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这时候,白素也走了进来,我将那两封信给她看。白素问了老蔡几句,向我道:“看来是根富在那边杀了人,所以被判了死刑!” 老蔡忙道:“不会的,根富决不会杀人,决不会!” 白素皱著眉:“那国家相当落后,只怕连完善的司法制度都没有,根富可能是冤枉的,我看  ” 白素说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不等她开口,我也知道她想做甚么:她要我到那边去走一遭! 可是我却实在不想远行,而且,我对蔡根富的这件案子,一点也不了解,至少我先要了解情形。科学如此进步,要了解情形,不必远行,可以通过长途电话解决。 我再细看了看那封公函上的署名,那位先生的名字很长,我只取他最后的一个姓,他姓奥干古达。这位奥干古达先生,我猜,一定是非洲人,他的官衔则是“司法部对外联络处处长”。这是一个相当古怪的官职,我不敢肯定别的国家中是否也有这样的官职,不过在新兴国家之中,有些稀奇古怪的官职,也不足为怪。 我道:“我可以先和这位先生联络一下,弄清楚了情形,再决定是不是去!” 老蔡一听得我这样说,发起急来:“你非去不可,不去,怎么救人?” 我呆了一呆:“老蔡,你不是要我去劫法场吧?” 老蔡的神情,惶急而坚决,盯著我,说道:“你答应过我的,就算劫法场,你也一定要把根富带回来给我,你答应过的!” 我不禁吞了一下口水,感到十分为难,老蔡在惊惶悲怆的情绪之下,看来已经不怎么讲理了! 老蔡的要求,我当然尽可能去做,可是那国家,正如白素所说,司法制度未必完善,就算根富真的没有杀人,事情也不是我个人的力量所能扭转,而且,如果蔡根富杀了人呢?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镇定:“老祭  ” 可是老蔡不等我讲完,就大声道:“不必再说了,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 我觉得,在这样情形下,再说下去,只有更糟,我只好道:“好的,我去救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一切力量去救他!” 老蔡又望了我一会,他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盯过我,看他的神情,像是在审判我所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样 T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吁了一口气:“那么我们叔侄两人,就交给你了!”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居然转过身来,问道:“今天钓回来的鱼,是煎是蒸?” 我挥了挥手:“随便你吧!” 老蔡走了出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道:“这一回要看卫斯理大劫非洲法场了!” 我皱著眉:“别开玩笑了!我先得和这位奥干古达先生联络一下,还有,这个国家在这里,好像有一个商务办事处,你替我去办一下入境手续。” 白素答应著,我拿起了电话来,告诉接线生,我要和非洲通长途电话,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电话接通了,对方是那个国家的司法部。当我提到要和“对外联络处处长奥干古达先生”通话之后,又等了大约半小时,才听到了一个操极其纯正法语口音的男人声音道:“我是奥干古达,你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真想不到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也会有人打电话来给我!我能为你做甚么?” 这位先生一定十分健谈,因为在开始的一分钟之内,他根本不给我予插口的机会。 我用最简短的语言,说明了我的身分,和打电话给他的目的。他呆了片刻,才道:“对,这件案子极复杂,绝对不适宜在电话中讨论,如果你能到我们的国家来,我可以和你详细讨论这件事。” 我道:“那么,至少你可以告诉我,蔡根富是在甚么情形之下杀人的?”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人全死了!”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被害者不止一个人?” 他叫了起来:“一个?一共是二十三个,有七个法国矿务工程师、十四个我国的矿工,还有两个,是我国矿务局的高级官员!” 我也叫了起来:“那么,凶器是甚么?机关枪?手榴弹?还是坦克?” 他道:“真的,事情很难和你讲明白,除非你来,事实上,我也有很多疑点,欢迎你来和我一起研究,你说,我可以在国际刑警总部,得到你的资料?” 我道:“是的; 你可以去查询,既然你这样说,我会来。” 奥干古达道:“我将会在机场迎接你!” 我们的通话,到此为止。 当我放下了电话之后,思绪十分混乱。因为原来的一些设想,全被奥干古达的话所推翻了! 我本来想,根富的“杀人”,至多不过是殴斗杀人,或者因为所在地的司法制度不完善,或者因为种族歧视等等原因,所以被判了死刑。如果情形是那样的话,根富在那边人地生疏,如果有我去为他出头的话,情形可能会有所改善。 可是,如今,我知道根富被控的罪名是谋杀了二十三个人!那真是极严重的犯罪!我真怀疑如果根富是被证实杀了那么多人的话,我去有甚么用。 我本来还有点不情愿到非洲去,现在就算有人阻止我,不让我去,我也非去不可!因为事情令人好奇:蔡根富,一个平凡的煤矿管工,为甚么会忽然狂性大发,杀了那么多人? 不论我如何设想,我都无法想出其中的原因来。在电话中,奥干古达好像不愿意多说,其中是不是另外还有隐秘呢?不过从刚才简短的谈话所得的印象,奥干古达  这个非洲国家的官员,讲理而又十分理智。 我本来想将事情对老蔡说一说,后来一想,老蔡决计不会相信他的侄子会成了“杀人王”,说也是白说。 当晚,我和白素讨论了许久,我和她作了种种假设,都不得要领。最后,还是白素提醒我:这件事,虽然发生在非洲,但死者如此之多,其中又有白种人在内,发生时,一定是极其轰动的新闻,何不去找一找当时报纸的资料,可以先知道一下事情的经过? 白素的话提醒了我,夜已深了,当晚只好怀著一肚子的疑惑睡觉。第二天一早,就起了身,到了一家我所熟悉的而又保存著最完善资料的报馆之中,找到了资料室主任小史。 我一提起那件事,小史就道:“煤矿谋杀案!我们有完善的资料。当时你在甚么地方?怎么对于这样轰动一时的新闻,你看来像是一无所知?” 我摊了摊手,没有回答小史的问题,因为我实在无法向他说明白当时我是在甚么“地方”!我只是问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小史一面翻资料的目录,一面道:“半年之前,凶手是一个中国人,译音叫徐金富。” 我道:“不是叫徐金富,叫蔡根富,你们译错了!” 小史用十分奇特的神情望著我:“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我挥著手:“快将全部资料给我,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 小史瞪了我一眼,按掣叫了一个女职员进来,将一张卡交给了她:“将第一四九号资料全部给这位先生,记得别向他多问甚么,他今天吃了火药!” 我只好苦笑,反正我的目的是要得到资料,而我如今已经达到目的了。 我得到的资料十分多,厚厚一叠,大多数是法国报纸对这件事的记载,还有本地报纸翻译的外国电讯,和一本事情发生的国度出版的新闻杂志,对整件事情的详细报导,其中,蔡根富的照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我在报馆,只将资料随手翻了翻,就捧著它们,回到了家中。才一进门,老蔡便道:“行李准备好了,你准备甚么时候走?” 我指著那一大叠资料:“老蔡,你从来不看报纸的么?” 老蔡摇了摇头。我道:“如果你看报纸的话,你就可以在半年前就知道,根富的照片,曾经刊在全世界所有的报纸之上!” 老蔡显然不知道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反倒睁大了眼:“真的?让我看看!”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资料,让老蔡看。老蔡一看到根富的照片,就悲从中来,眼眶润湿,道:“根富这孩子,怎么瘦成那样!” 在照片上看来  几乎所有照片,全是他被捕之后,由记者所拍摄的,我已经注意到,在照片上看来,根富的脸上,有一种极度茫然的神情。大多数照片中的他,都抬著头,直视向前方,看他的神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看著甚么! 老蔡贪婪地看著根富的照片,过了好一会,才指著报纸:“说些甚么?”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不能不说了,我道:“报上说,根富杀了人,杀了二十三个人!” 老蔡一听,脸色立时涨得比熟透了的柿子还要红,骂出了一连串我久违了的家乡粗话,指著那些报纸道:“洋人的报纸,全是胡说八道!” 我不想向老蔡多解释,只是道:“我会尽快赶去,我先要研究一下资料!” 老蔡道:“只有二十天了!” 我道:“你放心,有救的话,一天也有救;没有救的话,再多  ” 不等我说完,老蔡已经大声叫起来:“一定要救他,他不会杀人!” 我没有再说甚么,迳自上了楼,进了书房,关起门来,研读资料。 我对于剪报,草草看过就算,对于那份杂志的报导,却看得十分详细。事实上,这份杂志对整件事件的报导,也极其详尽。它的标题是:“维奇奇煤矿谋杀事件始末”。维奇奇煤矿,就是蔡根富工作的那个煤矿,是该国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国营煤矿,以生产质地优良的无烟煤而著名。 这个煤矿,在法国殖民时代就开始开采,该国独立之后,法国的技术人员并没有撤退,继续在煤矿服务。文章之中有许多图片,最大的两幅图片,一幅是蔡根富的照片,另一幅,是谋杀案发生的地点,那是一个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矿坑。另外还有一幅维奇奇煤矿第九号矿坑的横剖面图。 和所有的煤矿相同,维奇奇煤矿也是愈开采愈深入地下,第七号矿坑已经深入地底三百四十公尺,是该矿新辟出来的一个矿坑。从横剖面图来看,升降机只能到第八层矿坑,再要下一层,是由一个斜道下去的,开采出来的煤,也由斜道由电动斗车拉上去,然后再经由多条曲折的运输带,输送到地面去。 我对于煤矿内部,不算得很熟悉。在此以前,我只有三次机会,进入煤矿之中,那是中国东北的抚顺煤矿。这个维奇奇煤矿的采煤技术,显然十分先进。它已经摒弃了风镐采煤,而改用了最先进的水力采煤法  就是利用激射的水柱,将煤采下来的一种最新方法。 蔡根富在维奇奇煤矿中的工作职位是“一四四采煤小组组长”,这个采煤小组,一共有十四个矿工,这十四个矿工的照片,也全登在杂志上,他们全是死者。看来全是身体十分健壮的黑人。 以我的估计,蔡根富若是没有超人的力量,或是惊人的杀人利器的话,单对单,他绝打不过其中任何一个黑人矿工。 另外两个矿务局的高级官员,也是黑人;那七个矿务工程师,全是白人,其中有两个相当年轻英俊,看来有点像阿伦狄龙。 我先约略地介绍一下大致的情形,是因为这篇报导相当长,我准备先择要翻译出来,因为这是我最初对这件事所知道的一切。 第二部:维奇奇媒矿凶杀案始末 而从整篇报导看来,毫无疑问,蔡根富正是杀害那些人的凶手,虽然报导者最后也提出了几个疑点,但如果报导中所说的全是事实,我要救蔡根富,真是非来个大劫法场不可了。 以下,是这篇报导的摘要: 十二月四日,和往常一样,维奇奇煤矿的一千六百多名日班工人,开始了他们的工作。这一千六百多名矿工,都会在地底工作,深度自一百公尺到三百七十公尺不等。最深的,需要深入地底三百七十公尺,那就是一四四采煤小组。 一四四采煤小组的组长是蔡根富,一个华人移民,在本国居住已有十二年,参加维奇奇煤矿工作,已有九年。起初是杂工,后来变为普通工人,一向表现沉默、勤劳,由普通工人而成为正式矿工,在两年前,被任为一个采煤小组的组长。这个采煤小组的十四名工人是……(以下是十四名冗长赘牙的非洲人名字,从略)。当蔡根富在地面,会齐了准时上班的十四名工人之后,他们像往常一样,乘搭煤矿的交通工具,来到通向地心的入口处。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到他们,事后,任何人都说,蔡根富的表现,和平时完全一样,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情形。 上午九时欠两分,一四四小组全体人员,在入口处打了咭,乘搭升降机下降落矿坑,和他们同一升降机的是另一组采矿工人,其中一位工人,曾和蔡根富交谈,想看看他所带的饭盒是甚么食物。蔡根富让他看了,是中国式的炒饭。 升降机落到三百四十公尺,那一组工人和一四四组一起离开,一四四组的矿坑在最深处,所以还要经过一个斜度相当高的斜道向下去,这条斜道,有的地方十分狭窄,通过的人,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走过去。另一组的工人曾说,他听到一四四组走进斜道之时,还听得他们互相之间在说笑(这条斜道,和地位的示意,都有图刊出)。 从那一刻起,一四四小组就和所有的人隔离了,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地底,从事他们日常的工作。在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可以说与世隔绝。 九时十分,煤矿的总控制室中,编号一四四的一盏绿灯亮起,表示一四四小组的日常工作,已经正常地开始,控制室的一个控制员(又是一个长得难读的非洲名字)  曾和负责的组长蔡根富通话,蔡根富表示,一切正常,保持联络。 在九时十分到十时二十三分之间,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矿坑之中,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完全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只有蔡根富和那十四位工人才知道。但是十四个工人全死了,而蔡根富,如众所周知,他在事后,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十时二十三分,总控制室突然接到了一四四的电话,控制员接听电话,电话是蔡根富打来的。 蔡根富的声音极其急促,电话录音的全部对话如下: 蔡:天,看老天份上,快请道格工程师! 控制员:道格工程师在巡视第三号矿道,你那边发生了甚么事,快报告! 蔡:(声音更急促)道格工程师,请他快来,尽快来,我对他说的事……请他快来! 控制员:你那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蔡:(大叫)请道格工程师! 控制员:我立即通知他,是不是还要甚么人帮助? 蔡根富没有再回答,可是,他显然没有将电话挂上,因为控制员在立即通知道格工程师之际,听到了在坑道中传来的几下惨叫声。 控制员知道在一四四坑道中,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因为即使是没有经验的人,也可以听得出,这种惨叫声,只有一个人在生命发生极度危险之际,才会发出来。 控制员想和蔡根富联络,但是却没有回答,只是在电话中听到蔡根富在不断地重覆地叫著同一句话。而这句话,事后经语言专家鉴定,那是中国长江以北的语言。 蔡根富在不断叫著的话是:打死你,打死你们! 在蔡根富叫嚷之际,有尖锐的射水声,也有不断的惨叫声。控制员已经联络上了道格工程师,同时,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通知了警卫部门。 道格工程师在接到通知时,正和六个工程师,陪同两位矿务局高级官员,在第三号矿道。当他接到了通知之后,他说了一句至今没有人知道是甚么意思的话,他道:“那个中国人,又在异想天开,胡说八道了!” 另一个工程师问道:“甚么异想天开?” 请注意,这两句对白,道格工程师的第一句话和另一个工程师的问话,他们是用当地土语说的,所以在场的其余工人,全听得很明白,事后的访问,所有人都听得他们这样说。 可是,道格工程师在回答另一个工程师的问题时,却用了法语,他才说了几句,听得懂法语的  包括七个工程师和两个矿务局的官员,都嘻哈大笑起来。至于道格工程师说了些甚么,由于在场的其余工人知识水准低,不懂法文,都未曾听懂。 其中,只有一个略谙法文的工人,听到道格工程师的话中,提到了“眼睛”一词。 道格工程师在讲完了之后,就和那几个工程师,以及两位矿务局的官员,一起离开,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去。 这时,警卫部门,也已经接到了通知,派出四个人,由值班的警卫队长带领。附带要说明的是,维奇奇煤矿的警卫部队,是由国家精锐部队担任的,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是出色的军人,行动快捷,勇敢大胆。可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比道格工程师他们迟到了三分钟,而当他们赶到,看到矿坑中的惨象之际,四个人之中,有两个被当场惨状,吓得昏了过去。 在警卫部队还未曾赶到之前,总控制室偶然可以在未曾挂上的电话之中,听到矿坑中发出来的声音。 他们先听到,惨叫声停止了,射水声也停止了,只剩下浓重的喘气声。事后,许多接近蔡根富的人辨认过录音带中的那种喘息声,都认为那是蔡根富所发出来的。 本来,根据喘息声来辨认是谁发出来,很不科学,但是在喘息声中,还夹杂著几个简单音节的语言,这几个简单的音节,可以肯定是蔡根富所发出来的,可是语言专家也无法认出他是在讲些甚么。 到这时为止,也就是说,在道格工程师他们一行多人,还未曾到达之前,除了蔡根富一人之外,听不到其余人的声音。可以假定的情形是:除蔡根富一人之外,其余的人全部死了。而在七分钟之后,总控制室在未挂断的电话之中又听到声音,证明这个推测,因为那时,道格工程师和他所带领的其余人等,一到达了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之后,总控制室就听到了一连串的惊呼声,接著,便是道格工程师惊叫:“蔡,你发疯了,你……这些人全是你杀  ” 可怜的道格工程师,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一下惨叫声所代替,随著道格工程师的惨叫声,又是一连串的惨叫声,其中有一位矿务局的官员高叫:“别杀我!别杀我!”可是他只叫了两下,就没有了声息。 这时,整个总控制室都紧张起来,告急电话,不断打到警卫室,而且,紧急的红色灯号亮起,下降用的升降机立时被封闭,不准任何人使用  警卫人员除外,而且,最底层的矿坑,在紧急令下封闭,连接近一四四小组矿坑的其他坑道中,工作的工人和工程师,也奉命疏散。 总控制室的人员,还想在未挂断的电话中听到甚么,但是却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在一四四小组的矿道中所发生的事,究竟经过情形怎么样,虽然有许多“耳闻者”,而且所传出的声音,有录音带记录了下来,可供无数次重播研究,但是,唯一的目击者,却只有蔡根富一人,其余的人  包括一四四小组的矿工,和道格工程师那一干人,全死了。 估计在道格工程师等人遇难后的一分钟,首批警卫人员  值班队长和三名警卫员,便到了现场。两名久经训练的警卫人员,一看到现场的情形,就昏了过去。即使是警卫队长,事后也要服食镇静剂,才能维持正常。 警卫队长当时就作出了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立即封锁现场,不让任何人进入。 清理惨案现场的工作,就由他们四人进行,也就是说,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只有蔡根富,看到过现场的情形。警卫队长的这个决定,经过矿务局、内政部和警察总监的批准,因为现场的情形,实在太恐怖了,绝对不适宜任何人看到,看到的人,一定毕生难忘,会在心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而影响其日后的生活。他们四个人,不幸已经看到了现场的情形,所以就由他们四个人负责到底。 警卫队长的决定极其勇敢和负责,在案子发生后的一个星期,三个警卫员都不可遏制地酗酒,以致要被送入精神病中心治疗。队长本身,由于接连几天的不能进入睡眠状态,精神变得极度颓唐。 当本刊记者访问队长时,队长神情憔悴,双眼布满红丝,正接受医生的治疗。 本刊记者请他叙述现场的情形,被在场的医生所制止。但是,蔡根富要受审,在法庭上,队长一定要出庭供述他所看到的情形。可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本案开审之际,法庭批准了警卫队长和那三位队员不出庭的要求。法庭并且宣布,他们的供词不重要。蔡根富杀人证据确凿,而且不进行自辩。所以,罪名毫无疑问成立。 本刊记者千方百计,想和队长以及那三位队员接触,但内政部和军方,都已将他们送到了所谓“安全地点”,不准任何人再与他们接触。 整件惨案的经过,神秘莫测,疑点重重。为甚么一个一直正常的人,忽然之间,成了凶手?为甚么蔡根富只是请道格工程师去,而道格工程师一说之下,会有那么多人跟著去  在职务上,他们是完全不必要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去,当然是由于道格工程师的话,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那么,道格工程师又讲了些甚么? 一切问题,本来只要问蔡根富就可以解决,可是他偏偏不开口,一个字也不说,案发之后,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蔡根富的不发一言,使得最精明的审问人员也束手无策。司法部一位杰出的官员  奥干古达先生,曾经在监狱中和蔡根富同处七日,希望可以听到他讲点甚么和案情有关的,可是也失败了。 奥干古达只听到蔡根富用简单的音节,喃喃自语著同一句话。这句话,就是总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听到过他和沉重的喘息声所一起发出来的。语言专家经过再三研究,无法明白他这句话的意义。 这件案子,轰动全国,蔡根富被定了罪、被判死刑之后,忽然写了一封短信,交给了监狱官员,信用中文写,经过专家翻译,信的内容,是声称他自己没有罪。信将会由司法部寄给他唯一的亲人  他的叔叔。 蔡根富自称清白,这使整件案子更增神秘色彩,高层人员可能知道若干秘密,例如现场的情形究竟如何之类,但肯定不会公布,普通人可能永远不能明白真相。而且,内政部曾劝谕所有报章,不要过分渲染其事,本刊的这篇报导,有违内政部的谕示,我们希望,它不但能和外国读者见面,也能和本国的读者见面,任何人,都有权知道事实的真相! 在我翻译完了这篇报导之后,我对这篇报导已经看了十七小遍。我注意到,这篇报导的执笔人,用的字眼,都十分小心,尽可能做到客观,几乎没有一点主观的意见、没有主观的想像和像是创作小说的描述。 这是一篇极好的报导,使得读到这篇报导的人,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所说的。我也留意到报导的执笔人是比拉尔  那是一位法国籍的记者。这位比拉尔先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日后我和他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的学问广博,处事客观,是一个典型的君子。 当我研读完了这篇报导之后,我心中的疑问更多,主要的疑问,和报导最后一段所提出的问题相同:为甚么在一切全都正常的情形之下,一个生活正常、工作勤奋的人,会突然之间,凶性大发,杀了那么多人?又为甚么,在他被捕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我比写这篇报导的比拉尔更怀疑的是,因为我深知根富这一类人的性格。在比拉尔看来,根富是一个中国人,是神秘的东方人,多少带有一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但是对我来说,我却知道,像根富这一类型的人,最安分守己,最战战兢兢,最不敢惹事生非。 一个这样的人,忽然之间成了大屠杀的凶手,要说这其中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凶性大发”,那杀我头也不会相信! 然则,在三百七十公尺深的矿坑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呢?是地底的空气,令人发狂?如果是这个原因,为甚么其他的人不发狂,只是蔡根富一个人发狂?这个假定,当然不成立。 我有一个印象,是从那篇报导中得来的,这个印象就是:在矿坑中,一定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过,而且,发生了不止一次。因为在道格工程师一听到蔡根富在找他的时候,曾说了一句话,道:“这中国人又异想天开了。”他在“异想天开”之上,加了一个“又”字,可见得根富曾经将一件他所不了解的事,向道格工程师提起过,而道格工程师认为那是“异想天开”。 在凶案发生之前,根富那么紧急,要找道格工程师,一定是这件他不了解、被道格工程师认为是“异想天开”的事又发生了! 那么,这件究竟是甚么事呢?如果不是其余那些工人听不懂法文的话,那么这件是甚么事,一定早已为人所知,因为道格工程师曾对其余的工程师和矿务局的官员说过,大家听了之后的反应,全是嘻嘻哈哈,这一番话,只有一个略懂法语的人,听懂了其中“眼睛”一词! 我觉得,事情既然是这样可疑,而蔡根富又被定了死刑,他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话,是不是愿意对一个儿时的游伴,说出其中的真相呢? 我非到那个国家去不可了!如果我不去的话,只坐在家里想,决计想不出所以然来。 当我决定了要动身之后,心境反倒平静了许多,我又试图在电话中和奥干古达先生接触,但是却找不到他,我只好拍了一封电报给他,说明我为了蔡根富的一案,就快动身前来。 等到我办好手续,上飞机的时候,又已过了两天。在这两天之中,我听得老蔡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有十九天了”、“只有十八天了”。我只好安慰他说,不论情形多么坏,我一到,就找最好的律师,申请将刑期延迟,一定没有问题。 老蔡破例来送我上机,我保证一到就打电话回来。老蔡这才红著一双眼,放开了我的手。我心中不禁苦涩,我此去,能将蔡根富救出来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我失败了,我真不能想像老蔡会伤心到甚么程度。而老蔡跟了我那么多年,他是看著我长大的,我实在不想他晚年有严重的打击。 要到那个国家去,需要转机,我是在南非的约翰尼斯堡转机的,在机场停留期间,我又打了一封电报给奥干古达,告诉他我确切到达的日期。 我并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的人,也不一定要人接机。问题是在于这件事,愈快有眉目愈好,所以我希望一到,就能够和奥干古达见面。等我又上了飞机,经过了若干小时的飞行,飞机在目的地上空盘旋之际,我发现下面的城市,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落后。 从上空看下去,有高大的现代化建筑物,也有宽阔的马路。而当飞机降落之后,更是跑道宽直,机场设备良好。 我才下机,就有一个机场工作人员向我走过来:“卫斯理先生?请跟我来,奥干古达先生在贵宾室等你!” 这位奥干古达先生竟然如此之负责,这倒很出于我意料之外,也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至少一开始,事情相当顺利。 我跟著那位机场工作人员来到了贵宾室,看到了一个服饰极其整齐,身形比我还高半个头,一副精神奕奕,可以接受任何挑战模样,三十左右,头发蜷曲,肤色黑如焦炭的非洲男子。那非洲男子一见了我,就急步走了过来,双手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摇著。 他握手的气力是如此之大,虽然表示了他欢迎的热诚,但是要不是我,换了第二个,我真怀疑会不会吃得消!他一面摇著我的手,一面道:“太好了!卫斯理先生,我是……奥干古达!”他流利地说著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却只记得奥干古达四个字。 我也连连摇著他的手:“我想不到你年纪那么轻,而且风度那么好!” 奥干古达呵呵笑著:“你以为会碰到一个鼻子上穿著金圈子,围著兽皮裙,拿著兽骨矛的土人?” 他说话十分直率,我也跟著他笑著:“很难说,也许你是用刀又吃人肉的那一类人!” 奥干古达一点也没有黑人常有的那种自卑感,听得我这样说,后退一步,盯著我:“我还没有吃过中国人,我怀疑你哪一个部位的肉最嫩!” 我们一起笑著,几乎见面不到三分钟,就熟络得和老朋友一样。他带著我离开了机场,登上了一辆车子。他的职位可能相当高,他的司机穿著笔挺的制服。 来到了车前,奥干古达道:“我希望你先去见一个人,他对于整件事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而且在继续研究之中。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之后,已经从国际警方方面,得到了你的资料。这位朋友听到你要来,也极其高兴,他认为你来了,对整件事情的疑点,可以有突破性的进展!” 我耐著性子,等他讲完,才道:“我除了见蔡根富之外,暂时没有兴趣见任何人!” 奥干古达现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来。他正竭力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一定想对我掩饰甚么。所以我进一步又道:“我来,目的就是为了要见蔡根富,我一定要先见他!” 奥干古达显然不愿意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他打开了车门:“请上车!” 我并不上车,只是按住了他的手,直视著他:“等一等,你在玩甚么花样?是不是你们国家的法律,不让人接近已定罪的犯人,如果是这样,为甚么又批准我来?如果你们阻止我和蔡桹富会面,我会立即向联合国人权委员会投诉!” 奥干古达有点啼笑皆非,连声道:“别冲动!别冲动!”他将声音压低,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来:“蔡根富不见了!”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真是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甚么?蔡根富不见了?”我的大叫声,引得好几个人,全向我望了过来,奥干古达在刹那之间,有点手忙脚乱,又想按住我的口,又想拉我进车。 我双手一翻,将他的两只手全抓住。奥干古达现出哀求的神色来:“求求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这件事,我们还保持著高度的秘密,要是一宣扬出去,全国的记者都要涌到我的办公室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蔡根富不见了,是甚么意思?难道他还能从警卫森严的监狱之中逃出来?” 奥干古达双手互握著,一脸恳求的神色:“上车再说,好不好?”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本来,我是很相信他的,现在,我也不觉得他在骗我,但是我总想到事情十分突兀:蔡根富不见了! 不过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我不肯上车。在机场外也问不出甚么名堂来,所以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只有一肚子不情愿地上了车。奥干古达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也上了车,坐在我的身边。 他一上车,就向司机吩咐了一句话,讲的是当地的土语。我在来之前,曾对这个国家的土语,临时作了一番研究,当然不能精通,但是简单的词句,还是听得懂的。我听得他吩咐司机:“到我家去!” 我立时向他望了一眼:“为甚么到你家去?我以为是到你的办公室去!” 奥干古达一听得我这样问他,双眼睁得极大,显然是我听得懂他吩咐司机的话,很令他吃惊。他望了我半天,才道:“国际警方对你的介绍,只怕还不及你真正本领的十分之一!” 我笑道:“少对我送高帽子了!为甚么要到你家去?” 奥干古达道:“蔡根富这件案子,表面上已经结束,法庭判了罪。但是,有几个人,包括我在内,认为整件事情的过程,不可思议,实在有继续研究的必要。经过总统的亲自批准,成立了一个小组。反正我是单身汉,也有宽敞的住所,所以这个小组,就在我家中进行工作。” 第三部:参加调查探索疑点 奥干古达的这番话,不禁令得我肃然起敬! 我一直认为,非洲的新兴国家,大都在政治上都十分落后。当然,其中有十分落后的,但是却也有相当进步的。 像奥干古达的这个国家,总统就能批准奥干古达的要求,对有疑点的事情,作进一步研究! 我用十分诚挚的声音说道:“真出乎我的意料,小组的成员是  ” 奥干古达道:“我不想人多,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我想你去见的记者  比拉尔先生!” 我“啊”地一声:“是他!” 比拉尔就是写那篇报导的那位记者,他本来就是我想要见的人之一。奥干古达要我去见他,我当然不反对。奥干古达又道:“我希望从现在起,这个小组成员,Qī.shū.ωǎng.变成三个人!” 我立时道:“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蔡根富是怎么‘不见’的!”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前天,蔡根富在狱中,意图自杀,用拗断的饭匙刺破了自己的咽喉  ” 我吃了一惊,蔡根富如果自杀,事情就麻烦了!我不能将他带回去,真不知如何见老蔡才好!所以,我紧张得不由自主,欠了欠身子。 奥干古达继续道:“当时被守卫发觉,可是他已受了伤。守卫带他到医疗室去治疗,医疗室的守卫很松,守卫一个不小心,蔡根富跳窗逃走的!” 我不由自主,用拳在车子前座的背上,重重击了一下:“你们太不小心了!难道没有人追他?” 奥干古达道:“当然有,可是没有追上。我们已密令全体警察注意他的下落,也监视了所有中国人的家庭和中国人常出没的地方  ” 我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在监狱里,他已经企图自杀,你难道没有考虑到他逃走的目的,也是为了去寻死?” 奥干古达叹了一声,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在监狱以外,要自杀实在太容易了!”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一阵心凉,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我要是能和蔡根富见面,事情可能变得相当简单,但现在…… 我思绪十分乱,简直没有法子继续想下去。奥干古达安慰我:“别悲观,到现在为止,我们也还未曾发现他的尸体!” 我苦笑道:“他要是死在甚么荒山野岭之中,尸体永远不能发现!” 我的话刚说完,汽车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奥干古达拿起电话来,听了几句,神情变得又紧张又兴奋:“快调动人马,包围那个区域,随时向我报告!” 他放下了电话:“一家超级市场,发现被人偷走了一批食物,职员说偷食物的是一个中国人,可能就是蔡根富!” 我瞪大眼睛:“蔡根富偷了一批食物?他准备干甚么?去远足?” 奥干古达摇著头:“总之,我们正在尽一切可能找寻他,不放过任何可能!” 我道:“当然,在尽了一切努力之后,你们可能成功地找到他的尸体!” 奥干古达对我的讥讽感到相当苦恼,他没有再说甚么,而这时,车子已经驶进了一个相当幽静的高尚住宅区,道旁全是式样新颖的花园洋房,车行其中,绝不使人感到是在非洲,反倒是想到在美国的比华利山! 车子在一幢大花园洋房前停下,铁门自动打开,这种豪华的设备,使我忍不住又讽刺了奥干古达一句:“想不到贵国的国民生活水准如此之高!” 奥干古达瞪了我一眼:“我不是普通的国民,我是国家的高级官员!我和如今住在泥土屋中的人一样,小时候大家过著同样的日子,但是,我肯努力向学,今天的地位,是我应该得到的!” 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争论下去,奥干古达显然杰出,和大多数黑人不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 车在建筑物前停下,我们下了车,进了客厅。才一进客厅,我就吓了一大跳。在我想像之中,这幢建筑物的外表是如此华丽,它的主人的服饰又是如此整洁,屋内的布置,一定也是极其考究! 可是我才跨进了玻璃门,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我见到的,只是一片凌乱!除了“凌乱”两个字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再用甚么字眼来形容这个至少有一千平方英呎的面积的大客厅。 在客厅中所有的陈设之上,全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其中最多的是书籍和纸张,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诸如各种工具,一个相当大的煤矿坑道模型,正中央,靠著一具钢琴和一具相当庞大,我叫不出名堂来的机器,有一根相当长的管子,形状如同救人员用的水喉。 由于这许多工具,原来象牙色的长毛地毯上,便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油污。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正伏在地上,耳上套著耳筒,正全神贯注地在听著一卷录音带。这个人的外形,和凌乱的客厅,十分配合。他赤著双足,穿著一条短裤,上身赤膊,头发披肩,满面虻髯,我只能说他是一个白种人,至于他的面貌,要是他不将长发和长须作一番彻底整理的话,绝对无法辨认得出来。 那人一看到我们,直跳了起来,当他跳起来的时候,他又忘记了先取下耳筒来,以致令得那具录音机被扯得翻了一个身,他也不去翻转它来,只是向著我大叫道:“你就是卫斯理?” 我道:“是的,我就是卫斯理,请问知道我名字的猩猩先生是甚么人?” 那人笑了起来,随便用手理了理头发,伸出手来:“比拉尔!” 我早料到他就是比拉尔,我也知道,一般来说,记者的生活比较随便,但是我却也想不到比拉尔竟会随便到了这一地步! 我和他用力握著手,奥干古达在一边道:“这里的一切,全是我们小组工作进行必须的工具和资料!” 我直视著比拉尔:“我读过了你的报导,精彩得很,自那篇报导之后,可有甚么新的发现?” 比拉尔摇著头,我道:“你和高级官员的关系那么好,工作小组又是总统亲自批准的,你至少应该会见了那位到过现场的警卫队长,知道了现场的情形!” 我一来到,比拉尔对我竭诚欢迎,气氛本来是十分热烈的,可是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陡地静了下来,一声不出。我等了片刻,还不见他们开口,冷笑道:“怎么,我以为我已经是小组的成员了?” 比拉尔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过来!” 比拉尔向著钢琴旁,我一来就注意到,但是却不知道是甚么机械装置的机器旁走去,我跟在他的旁边。比拉尔也不怕机器上的油污和煤屑,将手按在上面,道:“照你的想像,一个死了二十多人的现场,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摊了摊手,道:“我根本无法想像,我也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在刹那之间,杀死二十多个比他强壮的人,除非他有杀人利器在手!” 比拉尔呆了半晌,这时,奥干古达也走了过来,比拉尔才指了指那具机器:“这就是凶器,蔡根富用来杀人的凶器!” 比拉尔的话,可以说极度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失声道:“这是凶器?这是甚么机器?” 比拉尔道:“这是煤矿中使用的水力采煤机。” 比拉尔只说出了这具机器的名称,我已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同时,我心中也已经隐隐约约,对惨案现场,有了一定的概念。我没有再出甚么声,而比拉尔则继续说著。 比拉尔道:“这具水力采煤机是一种最新的采煤装置  ”他说到这里,拿起了那个钢制的喉管来,喉管的直径,大约是两吋,他继续道:“在这个喉管中所射出来的水柱,速度是每小时九十千米,它的冲力是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这一切,全是水力采煤机高压操作能力所造成的!” 比拉尔一面说,我一面傻瓜也似地点头,同时,不由自主,有点发抖,皮肤上也起著疙瘩。 比拉尔继续道:“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的冲力,足以将煤层切开,采下亿万年前因为重压而积聚而成的煤块,或者,我再说得更具体一些,这样的力量,足可以洞穿一块三寸厚的木板,或者  ” 我突然起了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连忙作了一个手势,不让比拉尔再说下去:“别说了,我明白了!” 比拉尔也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很同情地望著我,说道:“这是难怪你的,每一次,我一想起蔡根富用这水力采煤机射出的水柱,射向活生生人的身体之际  ”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们三人,不由自主地互望著,我甚至看到奥干古达黑得发亮的脸上,也现出了一阵异样的白色。 那是由于我们三人,都想到了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的力量,冲击人的血肉之躯所造成的后果之故!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些死者  ” 奥干古达忙接口道:“他们合葬在一起!” 比拉尔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了!” 我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他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了”,这应该是最文雅的说法了!事实情形怎样,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想也可以想得出来,蔡根富突然拧转了水力采煤机发射的方向,不是射向煤层,而是射向人!射出去的水,可以轻而易举射穿人的身体,射得人的头颅四下炸裂,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人的肢体,也可以将人的任何一部分骨头,射成粉碎! 蔡根富用的是这样的武器,那难怪十四个强壮的黑人煤矿工人,会毫无抵抗的余地,而总控制室中听到的呼叫声,也如此之凄厉!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矿坑中那种血肉横飞的情景,虽然我未曾亲眼目睹,但只要略想一想,也足以令我双腿有发软的感觉。我绝对同情那位警卫队长和三位警卫员,他们居然还有勇气清理现场,那实在不愧为经过严格训练的斗士! 当我坐下来之后,比拉尔也离开了那具水力采煤机,而且用一幅布,将之遮了起。 他望著我:“蔡根富用水力采煤机作凶器,这一点,我在那篇报导中,并没有写出来,因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而且,也从未曾公布过,因为同样的水力采煤穖,在维奇奇煤矿中,有好几百具,如果一公布出去,难保没有使用者一时情绪冲动  ” 比拉尔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他的意思,新闻工作者都知道,刺激性新闻有传染性,这种情形如果在公众中传染开来,那么很可能,维奇奇煤矿,会变成维奇奇屠场!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奥干古达道:“我和比拉尔,曾经和现场目睹的四个人交谈过。” 比拉尔道:“他们之中的两个,受刺激极深,无论如何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来。警卫队长和另一个,大致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其实,不用他们说,当知道了蔡根富是利用水力采煤机来杀人之后,任何知道这种水力采煤机性能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出现场的可怖情景来!” 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比拉尔道:“而事后,蔡根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应该说,他只是重覆著,甚至不断地说一句话,那句话,有四个音节,我们请了不少语言学家,其中有中国语言学家,来辨认这句话的意义,但是却无法知道这四个音节,代表了甚么!” 我忙道:“中国的方言十分复杂,我凑巧和蔡根富是同一地方的人,那四个音节是  ” 比拉尔道:“你听著,这句话是:LA   QNA   MA   MA!” 我呆了一呆,将比拉尔告诉我这四个音节,照样翻来覆去,在心中念了几遍,可是我却也无法说出那是甚么意思来。 我并没有开口,但一定是我那种莫名其妙的神情,告诉了他们我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比拉尔立时现出了很失望的神情来。 奥干古达道:“我看我们要一步步来,有很多事情,卫先生只是从报导中得到了解,并没有亲身体验过  ” 比拉尔摇了摇手:“不错,你准备如何开始?” 我的思绪也十分混乱,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要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自然是和蔡根富交谈,可是蔡根富却不知所终了! 无法用最直接的方法进行,那就只有用间接的方法。我应该去看看蔡根富的住所。也应该到惨案发生的矿坑去看个究竟,更应该听听事情发生的经过时被纪录下来的录音带。 我决定先听听录音带,我把我的意思说了出来,比拉尔和奥干古达都表示同意。比拉尔的工作十分有条理,别看他工作的场所如此混乱,所有的录音带都编了号码,依照时间先后为序。 我将录音机搬上了桌,套上了耳筒,用心听起来。录音带中蔡根富的声音,讲的是相当生硬的法语,从他打电话到总控制室,要道格工程师立刻前去开始,一直到那十四个工人的惨叫声。然后是道格工程师来到之前那片刻间  在那时候,只有喘息声和那四个简单音节的那句话,毫无疑问那是蔡根富拨出来的。 刚才,当比拉尔用拼音拼出这四个音节给我听的时候,我全然不知道他在讲些甚么。可是这时,一听得蔡根富讲出来,情形便完全不同了!我一听就听出了蔡根富在讲些甚么! 我也立时取下了耳筒来,望向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两人,他们也知道我一定发现了甚么,一起俯身过来。我吸了一口气:“那句话,蔡根富不断重覆地讲的那句话四个音节的话  ” 比拉尔急不及待地道:“是啊,那是甚么意思?”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难怪连语言学家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这时,我也不知道如何将这句话的意思,转述给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听。 事实上,如果不是中国江苏省北部地区土生土长的人,要向他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听到蔡根富重覆地讲著那句话,就听得出,他正在用家乡的土话,讲著一句基本上是没有甚么特殊意义的感叹词,在中国江苏省北部,连三岁小孩也会冲口而出的:“辣块妈妈!” 这“辣块妈妈”中的“辣块”两个字,在苏北的语言中,是“哪里”的意思,但是和“妈妈”凑在一起,却又意义不明,大抵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而中国所有骂人的话,又都喜欢和人家的母亲扯上关系,所以才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又演变成了一种感叹词、惊叹词,可以应用在许多地方。 例如,在看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事情,引起惊叹时,可以使用。又例如,在完成了一件繁重的工作之后,感到心情轻松时,可以使用。再例如,在对付麻烦的事情时,也可以使用。这情形,有点像中国北方话中的“好家伙”、“他妈的”,实实在在,是没有甚么特别意义的。 看,我在这里解释这句话,已经花去了不少篇幅,可以想像当时,我向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他们对中国语言是毫无认识的,而我要使他们明白,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我足足花了半小时的时间,辣块妈妈,总算他们两个人的领悟力强,明白了! 他们虽然明白了,可是他们的神情,却还相当疑惑,比拉尔道:“你肯定这句话,没有别的意义了?” 我有点生气:“当然我肯定,我从小就使用这种语言!” 比拉尔道:“那么,蔡根富不断重覆著这个感叹词,是甚么意思呢?” 我心中已经思索这个问题,所以比拉尔一问,我立时就道:“有几个可能,第一,他当时正因为自己完成了一件甚么事,而感到高兴和心情轻松。” 奥干古达苦笑道:“他当时杀了许多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冷血的杀人犯!” 我道:“我只是根据这句话的习惯使用法来分析!” 奥干古达道:“第二呢?” 我道:“第二,他当时可能是在一种极度的惊愕或兴奋的状态之中,以致他根本说不出旁的话来,自然而然,不断地重覆著地自小便使用的语言之中,一句最常用到的话!” 他们两人都点著头,我又道:“第三,他当时可能有一种极度的仇恨情绪,而当他那种仇悢情绪得到了发泄之后,他不由自主地说著这一句话。” 比拉尔道:“我不明白你第三点的意思。”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举一个实例,使你明自。在我童年,家里的管教相当严,我的祖父,是一个自律极严的正人君子,他决不许子弟讲任何不合礼貌的话。‘辣块妈妈’这句话,不符合上流社会的人使用,所以我们家中的人,都不准说这句话。可是有一次,蝗虫为灾,祖父带著我去看放火烧田,将快可收成的庄稼,和遍天满野的蝗虫,一起烧光,当大火熊熊,烧得成千上万的蝗虫,发出一阵阵焦味之际,在我身边的祖父,竟也脱口而出,一连说了好几遍这句话!”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我们明白了!” 我摊了摊手:“可是疑问又来了,蔡根富为甚么怀恨那些人?” 比拉尔苦笑道:“不知道!”我也苦笑了一下,又继续听录音带,录音带中的一切,在比拉尔的那篇报导之中都说得十分详细,我不必再重覆一次了。 听录音带,是我加入这个小组之后的第一件工作。花了大约三小时。唯一的收获,就是我解释了语言学家所不懂的那句话。可是对整件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疑点依然无法得到任何解释。奥干古达道:“你应该休息一下,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我摇头道:“我不需要休息,我想立刻到蔡根富的住所去看看!” 比拉尔道:“那太容易了,蔡根富的住所,就在二楼,在我和你的房间之间!” 我呆了一呆,不论我的脑筋多么灵活,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明白比拉尔的话是甚么意思。比拉尔彷彿很欣赏我的错愕神情,笑了起来,道:“我知道蔡根富的住所十分重要,必须研究他住所中的一切,他本来住在煤矿的职工宿舍之中,我已将他的整个住所全搬到这里来,以便随时进行研究!” 我瞪著比拉尔:“你是一个大傻瓜,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失去了可能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么?” 比拉尔立时涨红了脸,看他的情形,像是准备和我进行长篇的辩论。但是奥干古达先开口:“我想你应该向比拉尔先生道歉,因为在搬迁之前,曾经拍摄了两百多张照片,房间中的一切,甚至是尘埃,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完全照原来的样放好,一切可以说等于没有变动过。 我摇著头道:“我保留我的道歉,在搬移过程中,一定会损失甚么,而损失的东西,就可能是我们所需要的!为甚么一定要搬?” 比拉尔仍然涨红著脸:“如果不将蔡根富的东西搬走,维奇奇煤矿的一千多职工,就拒绝再在宿舍中住下去,这就是主要的原因!”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也正搬也搬了。我只是道:“好,我们上去看看再说!” 比拉尔也不再说甚么,三步并作两步,向二楼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二楼,是一道走廊,走廊的两旁都有房门,比拉尔在其中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推开作了个手势,请我进去。我才跨进房门一步,就不禁呆了一呆。房间本来很大,可是已经重新间隔过,间隔成一间大约十二平方公尺大小的房间,附属著一个设备简单的浴室和一个小厨房。 第四部:一块像眼睛的媒精 这当然是依照职工宿舍的规格来建造的。可知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我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所贴的两幅年画,年画已相当残旧了,一幅是胖娃娃抱著一条大鲤鱼,一幅是财神。这正是中国民间最普通的年画。看它们残旧的程度,可能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蔡根富带来的,一直珍而重之地保管到现在。 房间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摺得很整齐,离床头不远处是一张书桌,书桌旁,是一只书架。书架上的书不多,我走过去约略看了看,几乎全是“怎样自修法文”这一类的书,都翻得很旧。而另有一部份,是有关煤矿技术的书,却一望而知没有怎么翻阅过,可能是蔡根富的程度,还够不上看这类书籍。 另外,还有几本连环图,和法国的成人画报。 从书架上的书籍看来,蔡根富该十分正常而又勤恳。 在书桌上,有一架小型录音机,机中的录音带,是法语学习用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很难一一说明,但都是很正常的东西。 另一边墙上,是一只衣橱,当我向衣橱望去时,比拉尔就过去打开了衣橱,橱内是几件普通的衣服。衣橱旁的墙上是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的镜框,里面是十几张大小不同,摄影技术十分拙劣,而且已经发了黄的照片,我走近去看了看,其中有一张是蔡根富年轻时和老蔡合拍的照片。这些照片,也一点没有特别之处。 我又走回去拉开书桌抽屉,抽屉中也没有甚么,只是在书桌左首的那个小橱之中,放著一块相当大的煤精。 煤精,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到过,那是煤矿中的一种副产品,以无烟煤矿中较多,那是一种棕红色的透明体,相当美丽,形状不规则。 在煤矿工人的住所之中,有一两块煤精作为陈列饰物,极其寻常,不足为怪,因为他们在采煤的过程中,时有发现。虽然一般来说,煤矿当局都要求工人将煤精上缴,因为那是相当值钱的工艺品的原料。但如果工人留下一些自己玩赏,煤矿当局也不会责怪。 所以,当我看到那块煤精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加以特别的注意。反倒是比拉尔在我身后道:“你看看这块煤精,它的形状,好像很特别!” 我略俯了俯身子,顺手将那块煤精取了出来。 这是相当大的一块煤精,大约有四十公分高,宽和深都在二十公分左右,呈长卵形,而在它的中间,有著一块煤块,那块煤块,呈相当圆的圆形,恰好位在正中。 煤精本来就是和煤一起形成的物质,它在未被采出来之中,杂有煤块,也不是甚么稀罕的事。 我将这块煤精捧在手里,看了片刻,向比拉尔望了一眼:“我看不出这块煤精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比拉尔道:“你将它放在桌面上,离开几步看看!” 我不知道比拉尔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是照做,后退了几步,看看那块煤精,在我仍然没有甚么特别发现之际,比拉尔又提醒我:“你看它像甚么?” 一经比拉尔提醒,我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那块煤精呈长卵形,而两头略尖,正中间,又有圆形的一块黑色的煤块,看起来,活像是一只眼睛! 比拉尔忙道:“你看起来,它像甚么?” 我指著那块煤精,说道:“任何人看起来,它都像是一只眼睛!”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互望了一眼,我觉得很奇讶:“不论它像甚么,它只不过是一块煤精,你们对这块普通的煤精,有甚么怀疑?” 奥干古达道:“不是对这块煤精有甚么怀疑,而是对蔡根富的行为,感到疑惑。” 我道:“一个矿工,留下了一块形状古怪的煤精,这是很普通的事!” 奥干古达道:“问题是在于蔡根富平时最憎厌工人的这种行为,他曾经向保安科报告过很多次工人私藏煤精的事件,令得保安科也为之讨厌,事实上,煤矿当局,反倒是不在乎这种事的!” 我“哦”地一声,这样看来,多少有点不寻常了,蔡根富是一个忠厚的老实人,他一定是认为工人不应该私藏煤精,所以才经常举报的,可是他为甚么自己又偷偷藏起了一块呢?是不是这块煤精,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比拉尔道:“你再仔细看看,可以看到这块煤精,曾被人钻过一个小孔!” 我又拿起了那块煤精来,仔细看看,果然,它上面有一个小孔,直达中心的煤块部分。这个小孔当然不是天然生成,是钻出来的。 我说道:“这也是蔡根富做的?” 比拉尔道:“不能证实,我们在他的住所之中并没有找到工具。但是他是一个管工,要弄到或借到一些工具,轻而易举。” 我嗯地一声,将那块煤精又放回桌子上,再后退了几步,愈看愈觉得那像是一只眼睛。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是没有意义的!我向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望去,在他们两人的心中,显然也有同感。 我又花了一小时左右,检查蔡根富房间中其它的东西,可是连记下来的价值都没有,蔡根富是一个太平凡普通的人,以致连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平凡得完全不值得引起任何注意。 当然,那块活像眼睛的煤精是例外。我在想,如果蔡根富有记日记的习惯,他或许会记下他发现这块煤精,和为甚么保留下来的原因。可是却全然找不到甚么日记或其他的文字。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我道:“道格工程师的住所呢?” 比拉尔像是早料到我会这样问一样,立时道:“道格工程师是住在高级工程人员的宿舍之中的,我也曾经作过详细的检查。” 我道:“发现甚么?譬如说,他是不是有记日记的习惯,或者类似的  ” 比拉尔摇头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因为道格工程师在一听到蔡根富找他之际,曾经说过‘那中国人又异想天开了’这样一句话,我也很想弄明白他说的异想天开是甚么事,希望他有记载,可是没有。” 奥干古达补充道:“道格工程师专门搜集内中夹有杂质的煤精,在他的住所中,这样的煤精有上千块之多,洋洋大观。” 我立时道:“这里没有甚么可看的了,我们上道格工程师的住所去!” 奥干古达道:“你一点未曾休息过,总该吃点东西!” 我摇头道:“去了再说!” 比拉尔微笑著,奥干古达瞪了我们两人一眼:“你们两个人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一投入工作,就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我苦笑道:“你以为我喜欢工作?我想尽快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奥干古达道:“我不奉陪了,你可以和比拉尔一起去,他兴趣不亚于你!” 我正色道:“我不单是为了兴趣,这件事关乎二十几个人的性命,现在又关系著另一个人的性命!” 奥干古达并不争辩,只是摊了摊手,我又道:“今晚我休息,明天一早,请你安排我到一四四小组的煤矿坑去!” 奥干古达一愣:“有必要么?” 我学著他的声调:“有必要么?我不知道查案子除了勘察现场之外,还有甚么更重要的事!” 奥干古达作了一个不让我再说下去的手势:“好,好,我去安排,明天!” 我们三个一起下了楼,这时,我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仆人,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人,当我们下楼时,他正用一只银盘子,捧出了咖啡和点心来。我们三人胡乱吃了些,奥干古达仍然坐著他的大房车离去,我和比拉尔,由比拉尔驾著一辆车离开。 比拉尔一面驾车,一面道:“你看到了,奥干古达十分忙,本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现在好了,有你来帮我的忙。” 我叹了一声:“你或许不知道我来的目的!我是为了救蔡根富而来的!” 比拉尔呆了一呆,道:“救蔡根富?你救不了他!那些人,全是他杀死的,问题在于他为甚么要杀那些人!” 我没有说甚么,心中苦笑了一下,我也承认,从任何角度来看,蔡根富的而且确是杀了很多人。他为甚么要杀人,我还不知道,但总不能说他是自卫杀人吧?那也就是说,蔡根富的罪是肯定的了,我救不了他!想起了在家里等我带蔡根富回去的老蔡,我不禁感到头痛。我倒有点庆幸蔡根富逃了出来。我希望奥干古达他们找不到他而我反倒发现了他,那么我就有办法带著蔡根富偷偷离开。可是,我是不是应该帮助一个证据确凿,近乎疯狂的杀人犯呢? 在我心情十分矛盾之际,车子已驶过了一列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我也看到了不少白人小孩在屋前的空地玩耍。车子在其中一幢小洋房前停了下来,那幢房子前,有两个警察守著。车子一停下,两个警察就走了过来,向比拉尔行敬礼,又以十分疑惑的眼光看著我。 比拉尔向他们道:“这位是卫先生,以后他无论甚么时候要来,你们都应该帮助他!” 两个警蔡一听,立时又向我敬礼。比拉尔带著我向前走去,经过了门前草地,比拉尔取出钥匙来打开门 过了进厅,就是客厅。 道格工程师的客厅,布置得十分奇特,有四只相当大的橱,陈列著大大小小的各种形状的煤精,为数真不下千块之多。 这些煤精,正如奥干古达所说,全是其中含有“杂质”的。所谓“杂质”,真是包罗万有,有的是石头,有的是煤块,其中一格之中,陈列著的煤精,中间有完整的或不完整的昆虫,这些全是亿万年前的生物,被奇妙地保存下来。 据我看这里的收藏是同类收藏中最丰富的了。我一面看,一面对比拉尔道:“蔡根富和道格工程师的感情相当好?” 比拉尔道:“是的,道格工程师为人随和热心,一直在教蔡根富法语。” 我道:“那么,就有可能,蔡根富住所中的那块煤精,是他要送给道格工程师的!” 比拉尔道:“也有可能,不过煤精中夹有煤块,那是最普通的一种。” 我点头道:“可是它的样子不普通,它像眼睛!” 比拉尔在这时候,突然震动了一下,向我望来,而在此同时,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说道:“眼睛!” “眼睛”本来是极普通的词语,可是这时我们想到的,却是道格工程师对另外几个工程师和矿务局官员的几句话中,唯一被在场的工人听懂的,就是“眼睛”两个字! 道格工程师当时讲述的事,是不是和“眼睛”有关?或者进一步,是不是和一块像眼睛的煤精有关?而他的话,又为甚么引起其余的人嘻哈大笑呢?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很久,全都没有答案。 比拉尔又带著我,去看道格工程师住所的其它地方。我最感兴趣的是道格工程师的书房。原来他不但是一个采矿工程师,而且还是一门十分冷僻科学的专家。他在这门冷僻科学上,有著相当高的研究成绩,这门科学是古生物学,道格工程师对古生物中的爬虫类、昆虫等的研究,极其突出。 在他的书房中,有很多这一类的书籍杂志,有不少杂志上,有道格工程师的著作。 我猜想,他的职业是采矿工程师,采矿必须发掘,而且有的时候,还会掘得极深,在地底下,可以发现许多生物的化石,他对古生物的兴趣,一定从此而培养出来。刚才在客厅中,我看到的那些煤精之中,不少有著生物的整体或残体。这些生物,至少也是几百万年以前的东西了! 我一面随便看著,一面问比拉尔道:“他没有日记留下来?” 比拉尔道:“没有,我几乎已经看过这里的每一个字,想找出一点线索来,可是找不到!” 比拉尔的样子虽然不修边幅,而且他的工作方法也嫌太凌乱,可是却毫无疑问,工作极其认真。他说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线索,那么,就算由我再找一遍,也一定白费力气! 我叹了一声,翻著一本旧杂志:“我注意到有许多关于古代生物的专家性意见,发表在这些杂志中,你可曾发现哪一篇是特别有趣的?” 比拉尔抓了抓他的乱发:“有一篇,十分有趣,他独排众议,支持一个中国水利工程师的意见。” 我有点莫名其妙:“甚么意思?” 比拉尔对于那堆旧杂志,显然十分熟悉,他顺手捡出了两本,说道:“你先看这一本,这上面,有那位中国水利工程师的短文。” 我实在不想将事情再扯到“中国水利工程师”身上在,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我的耳际,好像时时想起老蔡的声音在提醒我:还有十六天了! 尤其,蔡根富如今又不见了,事情可以说糟糕之至,我首先得专心一致找寻蔡根富。 可是,当我看到比拉尔将旧杂志递给我之际,现出了一种很想我看一看的神情,我接过那杂志,打开,找到了那篇短文。 那篇短文相当短,作者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名字不重要。他在那篇短文中叙述的那件事,的确极其有趣。 这位中国水利工程师,说他在参加一项水利工程之际,发现了一件怪事,知道这本杂志对于古生物有相当的研究,所以才将这件事,简单地记述下来,以供研究。 这位水利工程师,当时参加一项工程,叫“双沟引河工程”。这是中国修治淮河工程中的一项小工程,主要的工程,是在淮河和洪泽湖之间,挖掘一道引河,可以使淮河水涨之际,引淮河的水注入洪泽湖之中,将洪泽湖当作天然的水库。 当然,整个工程,还包括在引河的两端,建设水坝等等。作者说得十分详细,而我在转述之际从略,因为这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位作者还画了图,说明这道引河的位置,这道河,因为距离中国安徽省北部的双沟镇相当近,所以就定名为“双沟引河工程”。而整篇短文的题目,我相信是杂志编辑代拟的,就叫作“中国双沟引河工程中发现活的古生物?” 在标题中加上一个问号,显然表示不完全相信这位作者所说的事。 这位作者所说的事也很简单的。他说,在挖掘那道河的过程中  这条河,宽一百五十公尺,最深处五十七公尺,当发掘到二十多公尺深的时候,工人在泥土之中,发现了一条活的膳鱼。 作者对当地的土质,形容得很详细,并且有土壤成分的科学分析,连带也说明了在挖掘过程中发现的其余化石,包括巨大的兽类骨骼化石等等。也详细形容了这条鳝鱼的形状和颜色,根据形容来看,那实在是一条极其普遍的中国黄鳝。 这条黄鳝被掘出来的时候,是蜷缩在一个只有半立方英呎大小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离开外面天地最近之处是地面,那是二十多公尺。当地的土质十分硬,工程进行之间,需要采用先打孔,后灌水的方法,使泥土松软,而整块倒下来。 在鳝鱼居住的空间的壁间,略见润湿,而这条鳝鱼,活得相当好,毫无疑问,那是一条活鱼。根据当地的土质,化石发现的情形而论,这条鳝鱼被埋在二十公尺深的地底,至少超过一百万年了! 这条鳝鱼,真是一百万年或更久以前的古生物?在完全没有食物和空气的情形下,它是如何生存下来的?这位作者提出了好几个疑问,请求杂志的编辑解答。杂志编辑在文后加了一段按语。说这件事是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希望世界各地的专家,来发表意见。 我花了十分钟时间,看完了这段短文,神情疑惑,抬起头来:“这位水利工程师所说的那个地方,我倒相当熟悉。洪泽湖是中国的五大湖之一,我在多年之前,曾和几个朋友在那里耽搁了半年多,目的是为了找寻沉在湖底的一座水底城!” 比拉尔眨著眼睛:“请你再看这一篇文章,那是道格工程而写的。在道格的文章之前,已经至少有二十篇以上的文字,参加讨论。其中不乏有国际知名的古生物家,他们根本否定有这样的事。到后来,这件事索性被称为‘中国人的玩笑’。” 我皱了皱眉:“这不很合理吧,那些专家怎么可以否定一件事实?我相信那位作者报导这件事,绝不是开玩笑。” 比拉尔道:“你看看道格的文章!” 我打开了那本杂志,看到了道格的文章,道格一开始就写道:“被称为‘中国人的玩笑’这件事,使我本人感到十分悲哀,因为那使我发现,科学界人士,对于一件自己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就一律冠以‘不可能’,根本采取否定的态度,而不是信了会有这样的事实,再去作进一步的探索研究!” 我才看了一段,就大声叫好:“这才是真正科学的态度!” 比拉尔道:“是的,虽然道格也不知道那条黄鳝何以可以在二十公尺的地下生活,而且,这条鳝鱼显然不是由别的地方移居来,而是当地由沼泽变成陆地时,被困在其中的。但是道格的态度却十分客观!” 我继续看下去,道格的文章接著大发议论,指责各专家的态度轻佻和不负责任。我以最快的速度将之看完:“照这样看来,道格工程师是一个可以接受怪事的人!” 比拉尔道:“是的,我知道你现在心中的问题是甚么,和我当时所想的是一样:既然道格工程师可以接受一条鳝鱼在地底下活一百万年的事实,何以他又会说蔡根富是在‘异想天开’呢?” 比拉尔说的问题,正是我想到的,他已先我说了出来,我只好道:“你可有答案?” 比拉尔道:“我想,每一个人接受事物的怪异程度,有一定极限,因他本身思想、教育水准、生活经验而不同。道格工程师的极限,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但是还未曾高到可以接受蔡根富向他诉说的那件事的程度!” 我对于他的分析,表示十分赞同,我一面旋转著一张可以转动的椅子,一面道:“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蔡根富究竟说了些甚么,你难道没有  ” 我本来想问他难道没有向蔡根富问过,我立时想到,蔡根富除了那一句“辣块妈妈”之外,其余任何话都没有说过,比拉尔当然也得不到任何答案,所以我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比拉尔苦笑道:“蔡根富如果肯说,问题就简单了。他不肯说,而我想,不论那是甚么事,一定是发生在一四四小组的工作矿坑之中的事,所以我  ” 我接口道:“你去过?” 比拉尔道:“我去过?你以为我的胡子是在哪里长出来的?我在那坑道中,足足住了一个月,从那时起我开始留胡子,而且发誓,如果这件事不是有了彻底的、令人满意的答覆,我就不剃胡子,一直留下去!” 我对于比拉尔的话,倒一点不觉得怀疑,因为我一看到他,就看出他是有那种锲而不舍精神的人。 比拉尔又道:“自从惨案发生之后,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就被封闭了,现场清理之后,我就进去,一个月之久,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可是却甚么也没有发现!” 比拉尔说到这里,神情多少有点沮丧,搔著他的乱发:“照说,那里如果有甚么古怪的事曾经发生过,我一定可以遇上的!” 我也很同意比拉尔的话,在推理上,他的话无懈可击!除非没有怪事发生过,如果有怪事发生的话,一定是在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之中,而比拉尔在那矿坑中住了一个月,应该可以遇上怪事。除非怪事发生了一次之后不再发生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也要到那矿坑去一下,或许有甚么是你忽略了的!” 比拉尔只是挥著手,没有说甚么。 我和他离开了道格工程师的住所,此行,除了看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煤精之外,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 当我们又回到了奥干古达住所的时候,我实在感到疲倦了,所以,到煤矿去的行程,安排在明天。 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休息了两小时,一直和比拉尔一起闲谈、讨论。他将他所知道的这一件事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有的地方,甚至已说了四五遍之多。我就他所说的一再思索,可是对于蔡根富为甚么要杀人,还是莫名其妙。 当晚,后来奥干古达也赶回来,参加了讨论,我们在各自的长叹声中结束了讨论。 第二天,我们三人,坐著奥干古达的座驾车,向煤矿进发,驶出不久,一路上,已全是载著煤矿工人去换班的车子  煤矿二十四小时不断生产。 第五部:深入地底犹如进入地狱 一小时后,进入了煤矿的范围。我在事先已经得到了煤矿的全图,所以知道,我们眼前那一座至少有十几个山头的大山,整个维奇奇山的下面,全是丰富的、品质极其优良的无烟煤。这个煤矿,已经开采了一百多年,估计至少还可以开采两百年。 奥干古达的车子,停在一个矿坑入口处。几个煤矿的负责人迎了上来,而当我下车之际,旁边围住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当地的中国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一个中国人成了“杀人王”,另外又有一个中国人来,自然会成为群众的目标。 我们从一个煤矿职员手中,接过了头盔和安全电筒,由他陪著我们,进入升降机。当升降机向下落去之际,我们根本无法交谈,因为煤矿中各种机器运转的声音,在被挖空了的地底,响起几十重回音。 但当升降机落到一百五十公尺以下时,却又静了下来,从升降机中看出去,可以看到像是蜘蛛网一样,向四面散布开去的坑道,每一个坑道,都通向一个矿坑。当运煤的斗车,自坑道中隆隆响著驶过来之际,就有一阵惊心动魄的声响。 升降机继续向下落著,我们都不说话,我心中在想著,半年之前的某一天,可能也是在这个时候,蔡根富和一四四小组的工人,也是循这个升降机下去的。他们在升降机中还有说有笑! 升降机到了三百三十公尺处,停了下来。 比拉尔道:“我们到了!我们必须步行向下四十公尺,才可以到达矿坑!”升降机的门打开,我们一起走了出去。我看到眼前是一条斜向下的坑道,由于有转折,所以看不到尽头。 那职员的脸上,现出了一阵子犹豫的神色来。奥干古达拍著他的肩:“我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你可以上去,不必陪我们了!” 那职员一听得奥干古达这样讲,犹如死囚听到了特赦令一样,连声道谢,进了升降机,升降机也立时向上升了上去! 奥干古达向我做了一个怪表情:“你看到了!煤矿中所有的人,一提起一四四小组的矿坑,就像是提到了地狱一样!” 奥干古达在这时,忽然用到了“地狱”这样的字眼,这倒令我发了半晌呆。 我如今深入地下三百多公尺,升降机已升了上去,我所处的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在那样的地底深处,人的语声,听来也十分异样。而四周围除了通风设备所发出的那种沉闷而有规律的胡胡声之外,甚么声音也听不到。这种情形,真令人想起“地狱”来。 我没有出声,我们三人,由比拉尔带头,一起向前走著。斜向下的坑道,倾斜的角度大约是二十五度,行进了一百公尺左右,坑道便转了弯,再向前去,又行进了大约一百公尺,面前现出三条岔道。 奥干古达指著左面和中间的一条,道:“这两条坑道,本来准备向前伸延,开辟新的矿坑,但因为惨案发生,工程也停止了!” 我向那两条坑道看了一眼,两条坑道,大约都只向前伸延了二十公尺左右,便是尽头。 我们一路前来的坑道上下左右,都有十分巨大的木柱和木板支撑著,所以并看不到煤层。在这两条建筑未曾完成的坑道中,却还没有这样的设备,所以可以看到乌黑晶亮的煤层,电筒光芒照上去,煤层的反光是如此之晶莹,未曾深入过煤矿的人,很难想像。 奥干古达又喃喃说了几句,大抵是这个煤矿,是世界上蕴藏量最丰富、品质最优良的无烟煤矿等等。而比拉尔已带著我们,向左首的那条坑道走去。 我知道,再向前去不久,就可以到达惨案现场,所以心中不免有点紧张。又向前走了一百公尺,我看到了一个相当大的矿坑。 一般煤矿中采煤的情形,是从坑道的尽头开始采,矿坑在采煤的过程中形成,愈开采愈大。一直到了工程师认为应该转换新的采煤地区为止,再退回来,逐步开辟坑道的两边,直到邻近的坑道连为一气,变成一个大矿坑为止。 如今,我所看到的那个矿坑,显然开采并不太久,体积不是很大。看起来,像是一个四周上下,全是乌黑晶亮煤块的山洞,约有四公尺高,横、直各十公尺左右。矿坑中通风设备的声响较大。我看到还有三具水力采煤机在矿坑中,以及还有一些凌乱的杂物。看起来,这是一个普通的煤矿矿坑,和我以前曾经到过的煤矿,并没有甚么不同。 现在,当然绝看不出在这个矿坑中曾经发生骇人听闻的惨剧。也不觉得它有甚么特别可怖之处。 我们才一进矿坑,比拉尔的神态,就显得十分特异,他那时的神情,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可怖的神情,指著前面,口唇头动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奥干古达循他所指向前看去,神色也为之陡地一变。我知道这一定有甚么不对头了,忙向比拉尔望去,比拉尔直到这时,才喘过气来,他的声音,因为他在急速地喘气而变得十分尖厉:“在我离去之后,有人在这里采过煤!” 他一面说,一面急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矿坑的尽头,才站定了身子,手仍指著前面,在他所指处,直到此际,我才留意到,有一个大约一公尺高的洞,那个洞,看来相当深。 奥干古达这时,也急速地向前走去,我忙也走向前去,那个洞十分黑暗,我们三人,一起用电筒向内照去,洞愈向前愈是窄,看来开这个洞的人,目的并不在于采煤,而只是想开一个通道,而且他开这个通道的目的,也只要仅仅可以供一个人挤过去就算了! 由于洞愈向前愈窄,所以三支强力电筒的光芒,竟不能射到尽头。 比拉尔首先直起身子来,他不等我们两个人开口,就道:“我曾在这里住过一个月,闭著眼睛也可以指出甚么地方凸出来、凹进去!” 奥干古达喃喃地道:“开始时有军队守卫,后来守卫撤退,可是我决不相信有甚么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进这个矿坑来。” 比拉尔仍在喘著气:“矿坑中是不会自己出现这样一个洞的!” 我道:“与其说这是一个洞,不如说这是一条通道,而且,要在煤矿之中开挖出这样的一条通道的话,也不是容易的事。” 比拉尔道:“这里还有三具水力采煤机,懂得使用它们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种事!” 奥干古达叫了起来:“你们两人,企图说明甚么?”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齐声道:“蔡根富!” 奥干古达的身子震了一震:“蔡根富?你们的意思是,蔡根富逃走之后,又回到这里来,开了这样一条通道?” 我道:“这条通道,除了蔡根富之外,你想是甚么人开的?” 我们三人的意见,显然有了分歧,我和比拉尔的意见一致,奥干古达则并不同意我们,他挥著手,讥嘲地道:“或许蔡根富就在里面,你们只要对著洞口大叫,他就会走出来!” 比拉尔冷冷地说道:“很好笑!” 我道:“你们看到没有,这条通道很长,说不定通到甚么地方去。蔡根富真有可能是躲在里面!奥干古达先生,你不是曾接到过报告,说有一个类似蔡根富的人,在一家超级市场中,偷走了大量的食物?” 奥干古达冷笑著:“可是别忘了:这里的通风设备,是我们下来时才开始发动的!” 比拉尔道:“争甚么,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比拉尔一面说,一面矮著身,就待向洞内钻了进去,可是奥干古达却一伸手拦住了他:“不能去!” 我道:“你是怕蔡根富会害他?我去!蔡根富不会伤害我!” 我一面说,一面已对著洞口大叫道:“根富,我是卫斯理,是你四叔叫我来的!现在我进来看你,你不要害怕,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我叫了两遍,用的全是家乡话。我的声音,在那个洞中传了进去,我相信如果洞中有人的话,那人一定可以听得到。 我叫完之后,等了片刻,希望洞中会有回答,可是洞内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望向奥干古达,奥干古达却仍然摇著头:“还是不行,我要对你们两人的安全负责,而我自己也不想去作冒险!” 比拉尔有点发怒:“那应该怎么样?这里突然多了这样的一个怪洞,这应该是我们从事研究整件事件以来最大的突破,而你却诸多阻挠!” 奥干古达道:“你以为我不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当然要有人进去看个究竟,但不是我们,我立刻去召武装人员,配带无线电对讲机,让他进去,然后,我们进一步的搜索!” 比拉尔向我望来,虽然我愿意自己进去,可是看奥干古达的神情,他一定不准,所以我只好采用他的办法,说道:“也好!” 比拉尔看到我也转而支持奥干古达,只好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奥干古达来到一只木箱之前,打开了木箱,箱中是一具电话。他拿起电话来,要总控制室转按警卫室。我看著他打电话的情形,想像著当时蔡根富也是使用这具电话,通过总控制室,作紧急要求,找寻道格工程师。后来,就发生了可怕的事件,而电话一直未曾挂上,在矿坑中发生的事虽然没有人看到,但是声音被纪录了下来。 这时,我料断,蔡根富极可能在逃走之后,感到无处藏身,所以在偷了大批食物之后,又回到这里来。他是一个极有经验的矿工,可能知道由这里开一个通道,可以通到甚么安全的地方,供他藏身之用。 蔡根富如果偷走了大批食物,那么,他当然不准备再自杀。要自杀的人,要食物何用? 奥干古达不久就放下了电话:“很快就会有人来,别心急!” 比拉尔真的很心急,因为他不住用电筒向内照著,几乎就要钻进去,奥干古达在那样说的时候,是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回来的。(奇*书*网.整*理*提*供) 我道:“我们一进来就被这条通道吸引,你看看是不是还有甚么不同的地方!” 比拉尔像是被我提醒了,四面走动著,我也打量这个矿坑中的一切,可是,看来实在没有甚么特异的地方。如果是我一个人看的话,甚至也不会去注意那条通道。 比拉尔来到了一处,那处有一个木箱,木箱中有一些工具,也有点废物,比拉尔俯身在木箱中翻了一会,陡地叫了起来:“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一面叫,一面已从木箱中拿起了一件东西时,那是一罐罐头啤酒,我和奥干古达都莫名其妙,比拉尔的神情却兴奋莫名:“以前没有,蔡根富一定到过这里!” 奥干古达道:“没有记录说蔡根富喜欢喝啤酒!” 比拉尔瞪著眼,指著那通道:“当然他不喜欢喝啤酒,如果他爱喝啤酒,他一定带进去了!我想,这是他偷来的食物一部分,当他带著食物到这里之后,发现其中有一罐啤酒,而他又是不喜欢啤酒的,所以就顺手抛进工具箱中算了!” 我忙道:“那个超级市场中出售的货物,应该有标志!” 奥干古达忙走了过去,比拉尔将啤酒向他抛来,他伸手接住,看了一看,就道:“不错,正是那家超级市场中的货品!” 比拉尔极其兴奋:“蔡根富曾到过这里,还有疑问么?” 奥干古达道:“没有疑问了!愈是肯定他有可能在里面,我们就愈要小心!别忘了他曾杀过二十三个人!” 比拉尔道:“我同意,可是小心,并不是等于我们放弃不搜索!” 奥干古达说道:“谁说不搜索?” 就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脚步声传来,一个武装军事人员,提著一大袋东西,走了进来。这个黑人的年纪极轻,我猜不超过二十岁。从他的制服来看,他是一个低级士官,他一进来,就向奥干古达行敬礼,道:“中士哈率苟报到,准备进行任何任务!” 奥干古达道:“我所吩咐的装备全带来了?” 中士道:“全带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放下了肩上的自动步枪,打开了袋子,我看到袋子有一件防弹背心,有头盔,有防毒面具,有无线电对讲机,有强力的手提照明设备。 当时,一看到这些,我和比拉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的确是很令人发噱的,这位中士的那些装备,绝不比诺曼第登陆,要去作浴血苦战的兵士逊色,而他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到那通道中去探索一下而已! 比拉尔和我一起笑著,而当奥干古达狠狠瞪了我们一眼之后,我们两人对于他的小题大做,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在后来,我和比拉尔,对于我们的失笑都感到极度的后悔,但当时,我们实在是想像不到事态的发展,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奥干古达在瞪了我们一眼之后,又向中士道:“所有一切配备,全都性能良好?” 中士答道:“全部都检查过了!” 奥干古达的神情十分严肃,他那种严肃的神情,使得我和比拉尔倒不好意思再笑下去。奥干古达道:“中士,我要你执行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可能十分危险!” 中士眨著眼,显然有点不明自奥干古达的意思,他又向那些装备看了一眼,用意也很明白,他心中是在想:“有了这些装备,进行甚么任务都不怕!” 奥干古达又指著那个洞口道:“你的任务是进这个洞去,这个洞内是一条通道,你要弄清楚通道通向何处,有任何发现,都通过无线电通讯仪,向我报告!如果遇到了甚么困难,立刻退出来,有问题没有?” 中士受了奥干古达的影响,神情也紧张起来:“洞中有甚么东西?” 奥干古达道:“可能有一个十分危险的杀人犯!” 中士“哦”地一声,立即又变得轻松起来:“这个杀人犯有甚么武器?” 奥干古达道:“我们不知道,可能根本没有武器,如果他向你袭击,你尽可能不要将他射杀!” 我听到这里,陡地一震,忙道:“绝对不能将他射杀!” 奥干古达毫不客气地望著我:“卫先生,我是一个公正的人,希望你也公正!如果中士绝对不能射杀对方,而对方却向中士展开攻击,你认为这公平?” 我呆了一呆,无话可答。 奥干古达道:“所以,我的命令是尽可能别将他射杀,如果中士感到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他有权保护自己!” 我吸了一口气:“好吧,我看他就算在里面,也不会携有甚么武器!” 奥干古达又向中士道:“全明白了么?” 中士行了一个敬礼:“完全明白了!” 奥干古达道:“那么,配戴起一切装备,开始行动!” 中士大声答应著,配戴起一切装备来,熟练而快捷,等到他准备妥当之后,就向那个洞口走去。奥干古达拿著另一具通讯仪,我和比拉尔也到了洞口,看到中士弯著身,向洞内走去。 我们也都俯下身,中士所用的电筒光芒,相当强烈,在开始的三十公尺,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在前面,三十公尺之后,通道显然转了折,开始时还可以见到电筒光芒的闪耀,但过了一会,就甚么也看不见了。 自从一转了弯之后,中士就开始和奥干古达以无线电对讲机联络。中士不断在报告:“通道愈来愈窄,我用俯伏前进的方式向前,四周围全是煤……通道又转了一个弯,狭窄到我在前进之际,背部也顶到了上面的煤层,通道还在伸向前。” 奥干古达问道:“你是不是可以看到尽头?” 中士道:“看不到,前面好像还有一个转折,我已经经过了三个转折,通道在第二个转折开始,就斜向下,斜度并不是很高的 -- ” 奥干古达听到这里,向比拉尔望了一眼,比拉尔道:“整个维奇奇煤矿,最深的矿坑就是这里,通道如果向下,不可能通到别的矿坑去!” 奥干古达忙又道:“中士,注意你的氧气装备!” 中士的声音听来很清晰:“氧气设备还可以维持一小时以上,我在继续前进  ” 奥干古达问道:“你可有计算,你大约已经深入了多少公尺?” 中士道:“有,大约三百公尺!” 我和比拉尔立时互望了一眼,三百公尺!看来我们事先的假定,应该推翻!就算蔡根富是一个技术十分熟练的采矿工人,可是三百公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也决计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做得到的,何况这条通道,还未到尽头! 我一想到这里,陡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恐惧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之感由何而来,我只是立即向奥干古达道:“叫中士退回来吧!这条通道,十分怪异,我们可以  ” 我一开口,看奥干古达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当我讲到一半的时候,他点点头,举起对讲机,正要向中士下退回来的命令,可是就在这时,对讲机中,陡地传来了一下惊恐之极的叫声,接著,便是一连串的枪声。 这一切,全都来得如此之突然,奥干古达、比拉尔和我三个人,绝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可是我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我们大约呆了两三秒钟,才一起叫了起来,奥干古达道:“中士,发生了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中士,快报告!” 可是,自从那一下惊叫声,和一阵枪声  那是自动步枪发射所传出来的,至少发射了三十发子弹之多  之后,对讲机中,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来,奥干古达在不断向对讲机问著,但是得不到回答。 我不知道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的感觉如何,我自己,只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流遍全身,我一跃向前,大叫一声,身形一矮,就向那洞中穿进去。我听得奥干古达和比拉尔在我身后发出惊呼声,但是我还是矮著身,尽可能快速地向前移动著。 在向前移动出了约三十公尺之后,通道转了个弯,变得十分狭窄,我已经没有法子矮著身子前进,只好伏下来向前爬行。 而当我才一伏下来之际,我的双足足踝上突然一紧,已经被人牢牢抓住。同时,我听得在我身后,传来了奥干古达和比拉尔的声音:“回来!卫斯理,回来!” 通道狭窄,我无法转过头去和他们说话,我一面拚命挣扎著,似想向前爬去,一面道:“中士出了事,我一定要去帮他!” 奥干古达道:“你用甚么去帮他?他有那么好的装备,还出了事,你凭甚么去帮他?” 我再用力挣扎著,可是他们两人不但用力抓住了我的足踝,而且在用力向后拉著,我反被他们拉得向后缩回了两三尺。 我忙用双臂撑住了煤层,喘著气:“就算我不能帮他,也得去看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道:“我不准你去!我不想再听到一下惨叫声之后,就完全没有了声响,事情已经够麻烦的了,我不想因为你的固执而令得事情更麻烦!” 比拉尔说道:“也许只是对讲机坏了,中士很快就会退出来的!” 我怒道:“别自己骗自己了,对讲机挂在他的身上,好好地怎么会坏?你们不要拉著我,让我  ” 我才说到这里,他们两人又用力向后扯著,将我直扯退了一两尺,在那样狭窄的通道中,我有力也使不出来,虽然我竭力挣扎向前,但是他们两人合起来的力道却比我大,我被他们一尺一尺地渐渐扯退,终于又来到了可以供人弯著腰站起来的那一段进口处的通道之中。到了那段通道中,我可以转过身来了,当我转过身来,看到他们两人,满头大汗的神态,我才知道他们要挣扎把我扯回来,绝不是容易的事。 奥干古达大口喘著气:“卫斯理,理智一点,你进去,没有用!” 我也喘著气:“总不能不理中士!” 奥干古达苦笑著,声音乾涩。 我转头向通道深处,望了一眼,中士在三百公尺左右的深处,究竟遇到了甚么事? 如果他遇到了蔡根富的话,蔡根富的身体,决计抵受不住三十发子弹,那么中士应该立即向奥干古达报告才是!或者,真的是对讲机出了毛病?那么,中士也应该快出来! 我脑中混乱一片,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来好好想一想。比拉尔道:“我们先退出去再说!” 我却盯著奥干古达:“你认为中士已经死了?” 奥干古达喃喃地道:“我们会弄明白的,我们一定可以弄明白的!先退出去再说!” 我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在他们两个人坚决不放我进去的情形之下,我只好点头答应。 第六部:神秘通道之中的怪事 等到我们三个人,又先后出了那个洞口之后,我们谁也不出声,都盯著洞口。我们心中的愿望是一样的,希望中士会从那洞口之中弯著身走出来。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五分钟,十分钟……直到二十分钟之后,还不见中士从洞口出来。 我紧握著双拳:“我们不能就这样等著,一定要采取行动才行!” 比拉尔吸了一口气:“我们应该  ” 他一面说,一面望著奥干古达,奥干古达以极其坚决的语气道:“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人不准进去探索,我也不会再准其他的人进去!” 我大声道:“不派人进去,怎能知道中士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立即回答道:“派人进去,如果结果一样,也同样不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的意思我明白,他的推测是中士已经死了,如果再派人进去,进去的人也会死,死人自然不会向任何人再透露发生了甚么事。 奥干古达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在当时这样的情形下,我却无法接受他的意见,我冷笑一声:“最好是将这个洞封起来,大家忘记这件事!” 奥干古达望著我:“真的,我对你很失望,你处理事情,不是想如何更有效果,而全凭一时冲动,不计后果!” 我呆了半晌。我知道自己的缺点,而奥干古达正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我的缺点!我挥了挥手,心平气和了许多:“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我的脑筋转得相当快,已经立即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利用无线电控制的小车子,送一支电视摄像管进去,察看里面的情形!” 奥干古达用力拍著我的肩:“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比拉尔道:“这是好办法,至少,我们在这个矿坑中没有危险!”比拉尔口中虽说“没有危险”,可是他的神情,十分异特,我也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想想,半小时之前,那位年轻的中士,还是这样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可是在一下惨叫之后,生死不明! 奥干古达挥了挥手,我们一起向外走去,我们一面向外走,我一路不住回头,奥干古达不准我进去,我心中始终有点不服,等到来到了矿坑的出口处,我忍不住道:“如果中士需要帮助,我们离去,他最后希望也没有了!” 奥干古达道:“我们已等了半小时,不论他在里面的处境多困难,在这半小时之中,他一定可以挣扎出来,或者至少发出求救的信号,而在半小时之中甚么也没有,那表示  ”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我和比拉尔望了一眼,心情极其沉重。我们三人顺著坑道向前走,等到来到升降机口时,奥干古达拿起了升降机口的电话,下了一连串命令。不一会,警卫队长首先下来,奥干古达声音沉重,神情严肃:“中士在矿坑中遭到了意外,情况不明,我要封锁这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内!” 警卫队长神情犹疑,可是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中,地位十分高,看警卫队长的神情,尽管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发问,只是大声答应著。 我们乘搭升降机一直向上升去,等到又回到地面上时,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这时,煤矿当局的负责人,也已经接到了消息,几个高级人员,神色慌张地在等著,奥干古达道:“工程处的负责人呢?” 一个白种人立时踏前了一步,奥干古达道:“我要一具无线电视摄像管连放映机,煤矿有没有这样的设备?” 那工程师道:“有,勘察部有。” 奥干古达又道:“还有一样东西,是无线电控制的车子,不管甚么形状都可以,只要它会前进,转弯,我要将电视摄像管装在车子上,送进一个可能超过三百公尺深的转弯坑道去。” 那工程师犹豫了一下:“没有现成的,但我们可以立时动手装配。” 奥干古达问道:“要多久?” 那工程师道:“两小时就可以了!” 奥干古达道:“好,弄妥之后,送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来!” 那工程师答应著,转身就走了开去,上了一辆吉普车,疾驶而去。奥干古达和几个煤矿高级人员走开了十来步,不断在说著话,我和比拉尔没有跟上去,是以不知道他在说甚么,推测起来,无非是他在作一些行政上的安排而已。 我和比拉尔互望著,说道:“如果不是你们扯住我,可能现在已经知道中士遇到了一些甚么了!” 比拉尔摇著头:“或许,我们连你遭遇到甚么都不知道!” 我叹道:“总要有一点冒险才行!” 比拉尔低著头,将他脚下的一些小煤块,一下一下地踢开去,隔了好久不说话,才道:“对,总有一点冒险才行,可是,我却感到  ” 他抬起头向我望来,停了片刻,才又道:“你不觉得,我们所面对的事,实在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觉得我们的对手,假定有对手的话,这对手的能力超乎人的能力之外!我指的对手,并不是说蔡根富,而是我觉得另外有无形的对手。譬如那条突如其来的通道,就不是人的力量所能造成!” 比拉尔的话说得十分凌乱,我照实记述下来,他一面说,一面还不断地挥著手来加强语气。我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还是耐心等他讲完。等他讲完之后,我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蔡根富和中士一样,可能也是被害者!” 比拉尔苦笑道:“那么,敌人是甚么呢?” 他不说“敌人是谁呢”?而说“敌人是甚么呢”?这种说法十分怪异,但是我却并不觉得可笑,只是思索著,过了片刻,我才道:“十分难以想像,煤矿之中,除了煤之外,还会有甚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煤矿的矿隙之中会有空间。就算有空间的话,也不会有生物存在!” 比拉尔望了我一眼:“记得那条鳝鱼?” 我当然没有忘记那条鳝鱼,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一一四小组的矿坑中,挖掘出了甚么有生命的东西?这东西在作怪,连那条通道,都是这东西掘出来的?” 比拉尔苦笑了一下:“听来没有甚么可能?” 我只好也跟著苦笑著。就在这时,奥干古达和矿方负责人的谈话已经结束,向我们走过来,道:“我们可以再回到矿坑去,等电视装置送来!你们在交谈些甚么?” 我们一起向前走著,一面将刚才我们所讨论的转告给他,他听了之后,并不表示甚么意见,只是苦笑著,反应和我与比拉尔一样。 我们又回到了矿坑之中,和离去的时候,并没有甚么不同,中士并没有出现,我总有点不死心,不断将电筒向那洞中照著,而且大声叫著,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我忙了大约半小时,才直起身子来,背靠著煤矿,手握著拳,无意识地一拳一拳,在煤层上打著,打了几拳之后,又反手按著煤层。 煤层大多数都粗糙不平,有的地方,尖而薄的煤片还如同岩石一样,可是我的手在移动之际,忽然触及一处十分光滑的地方。我不禁一呆,立时转过身来,向我手刚才触及的地方看著,只见那是一块极光滑的凹槽,两头尖,中间大,呈榄形,有三十公分长,十公分深左右。这个凹槽极其光滑,像是有人曾下过水磨功夫,乌黑的煤块在这样光滑的情形之下,简直如同镜子,当我向之注视的时候,可以照到自己的脸! 我的表情一定十分奇特,所以不等我出声,比拉尔就在我身后道:“这个痕迹,是煤精留下来的,本来在这个凹槽之中,嵌著一块煤精,煤精取下来之后,就留下了这样一个凹槽!” 我“哦”地一声,比拉尔的解释,十分明白,煤层之中有煤精,这是极其普通的事,我只不过是少见多怪而已。可是,当我抬起头之后,我心中却又疑惑起来,因为我看到在这个矿坑之中,同样大小和形状的凹槽十分多,至少接近有一百个,散布在矿坑的四壁,甚至是上面。 比拉尔又解释道:“煤精是树脂经过几百年压缩而成,树脂的分布,在森林之中,附著于多脂林木上,所以煤精的发现,是一簇一簇的,这个矿坑,一定曾掘出相当数量的煤精来。” 我道:“那些煤精呢?” 比拉尔呆了一呆,像是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我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这难怪比拉尔,他对煤矿比我熟悉得多,熟悉到了将煤矿中发生的事情,当作自然而然,不加注意。例如,掘煤的时候,发现了煤精,就普通之极。 我对煤矿并不熟悉,对于煤精,尤其是在看到过了道格工程师的收藏之后,总有一点稀奇古怪的感觉,所以觉得十分好奇,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比拉尔在呆了一呆之后:“我倒未曾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是煤矿工人自己收藏起来了,或许是缴上去了,不过……不过……” 比拉尔讲到这里,我和奥干古达都摇起头来,而比拉尔自己,也摇起头来,那是因为我们三人,都觉得比拉尔的假设,不通! 道理很简单,这些煤精留下的凹槽,还都在煤层的表面,这也就是说,是在停止开采的那一天,发现了许多煤精的。因为一天继续开采的结果,就会令得这些凹槽不复存在! 而这个矿坑,在惨案发生之后,就停止开采,谁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许多煤精,是在惨案发生那天被发现的! 然则,那些煤精到哪里去了? 我们三人互望著,我又道:“或许我对煤精这东西,并不十分熟悉,但是你们看,这里那么多凹槽  ” 我讲到这里,比拉尔道:“一共有一百零六个,我早已数过了!” 我道:“它们的形状、大小,几乎一致,难道你竟然不觉得奇怪?”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比拉尔突然扬起手来,在他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他那一下打得如此之出力,令我和奥干古达都吓了一大跳。比拉尔接著骂道:“猪!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忙道:“这是因为你对煤矿太熟悉的缘故!” 奥干古达道:“这种大块的煤精,相当值钱,一下子发现了那么多,会不会  ” 我呆了一呆,道:“大约值多少?” 奥干古达道:“如果质地纯正而没有杂质的话,可以值三十到五十法郎。” 三十到五十法郎,当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奥干古达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说,会不会因为发现了大批煤精,所以引起打斗,才发生了惨案。我立时摇头道:“不会,蔡根富是先要道格工程师前来矿坑,一定是矿坑之中,发生了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事!” 奥干古达道:“发现了大批煤精,这种事,蔡根富可以理解。” 我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这许多煤精,到哪里去了?” 我的问题并没有答案,比拉尔忽然走到其中一个凹槽之前,用手比著那个凹槽的大小,转过身来:“我知道至少其中一块,在蔡根富的住所之中!” 他那一句话一出口,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对的,在蔡根富住所就有一块这样形状、大小的煤精。在那块煤精之中,有一块圆形的煤块,以致整块煤精,看起来像是一只很大的眼睛! 奥干古达显然也见过那块煤精,所以当我“啊”地一声之际,他挥了挥手。他随即道:“不对,蔡根富在事发之后,根本没有机会回家,怎么会  ” 他才说了一半,我陡地想起一些事,是可以将一些不连贯的细节连贯起来的。 我忙道:“你们谁也别打断我的话!”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望著我,我又将我在刹那间想到的事,略为思索了一下,才道:“蔡根富家中的那块煤精,假定是前几天发现的,这块煤精,我们又假定它有一定的古怪  ” 比拉尔想插口,可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令得他住了口,我继续道:“这种古怪,他不能理解,所以他告诉了道格工程师,而道格工程师却觉得他是‘异想天开’,蔡根富当然也没有甚么话好说。” 我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看著他们两人的反应。比拉尔皱著眉,奥干古达有点不由自主地张大口。 我继续说道:“可是到了那天  就是惨案发生的那天,忽然在工作中,蔡根富和他的采煤小组,又发现了一百零六个这样的煤精,而这些煤精,同样地古怪,于是他们紧急呼唤,要道格工程师前来。而结果,道格还没有到,就发生了惨事,道格一到,惨事继续著!” 我讲完了我的推测,奥干古达立时道:“我不明白你的要点是甚么!” 我道:“那些煤精!” 奥干古达道:“如果你说的那些煤精,和在蔡根富家中我们见过的一样,那么,这些煤精并没有甚么古怪。” 我道:“这其中究竟有甚么古怪,我还弄不清楚,但是我必须指出,一件和一百零六件之间,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比拉尔道:“我不明白!” 我挥著手,道:“很简单,如果这里,忽然出现了一只老鼠,你一定不会吃惊,是不是?” 他们两人都点著头,我又道:“如果忽然出现了一百零六只老鼠呢?”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都明白了我的意思,奥干古达道:“你的比喻很生动,可是老鼠是生物!” 我叹了一口气:“你们以为那一百零六个煤精,到哪里去了?”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直跳了起来,齐声道:“你究竟在暗示些甚么?” 我苦笑道:“不是暗示,我说得十分明白,那些同样大小、形状的煤精,一定有古怪,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甚么古怪!” 奥干古达还想说甚么,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去听电话,比拉尔却瞪著我。 在奥干古达听电话之际,比拉尔道:“卫,我们可以不可以现实一点?” 我瞪著眼:“事实如此特异,甚么叫现实一点?” 比拉尔提高声音:“那些煤精,不论它们有甚么古怪,你不能将它们想像为生物!煤层在形成过程中,高温和高压,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煤层中生活下来!” 我指著他的鼻尖:“首先,‘任何生物’这句话肯定不对,科学家早知道,有一种细菌,在煤中生活!” 比拉尔道:“对,细菌,而且到如今为止,还只在泥煤层中发现过这种细菌!” 我不理会他的辩白,继续道:“第二,地球在形成的时候,是甚么样的?后来生命也产生了!” 比拉尔本来还要和我争下去,但奥干古达已向我们走了过来:“别争了,装备已快运下来,那洞中究竟有点甚么,很快就可以明白!” 我向比拉尔摊了摊手,我们三人一起向坑道走去,来到了升降机口,升降机刚好停下,几个工人搬著奥干古达吩咐的东西出升降机,又逃一样地逃进了升降机之中。看来奥干古达的官威,敌不过他们对一四四小组矿坑的那种致命的恐惧。 我们三人将一切装备运回矿坑中,迅速地装配起来,等到装好,那是一具装在一辆用无线电控制,用蓄电池发动的木板车上的电视摄像管,有红外线摄影装置,可以在黑暗中拍摄到影象。另外有一具电视接收机。我们先试了一试,一切全都性能良好。 这是相当紧张的一刻,当比拉尔控制著车子,向洞中驶去的时候,我们三人,全屏住了气息,一起注视著电视机的萤光屏。 车子带著电视摄像管向前驶,我们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的是煤层和那通道的情形,通道愈来愈窄,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我记得中士说过,他转了三个弯,所以等到转了三个弯,估计已深入三百公尺之际,我们变得更紧张。突然之间,比拉尔先吸了一口气,奥干古达也叫道:“停一停!” 比拉尔立时按下了遥控器上的一个掣,带著电视摄像管前进的车子,停了下来。 这时,我们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的,是一个半圆球形的隆起物,那是中士进去时所戴的头盔!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奥干古达才又向比拉尔作了一个手势,比拉尔又按下了发动掣,电视萤光屏上的画面继续向前,十秒钟之后,奥干古达又叫停。 这一次,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通道中的那一具无线电对讲机。 我们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气。通道十分狭窄,仅仅可供一个人伏著向前移动身子,当时中士的确是这样说的,他说过,上面的煤层已经压到了他的背脊。 在接下来的二十秒钟内,我们看到了那支电筒,滚跌在一边,再接著,是那柄自动步枪,然后看到了中士的防毒面具。 可是中士呢?中士到甚么地方去了?带著电视摄像管的车子在继续前进,我为了一眨不眨眼地盯著电视画面,连眼睛都酸痛了起来。然后,突如其来地,电视画面上,变成了一片黑暗。 那种娈化是突如其来的,像是在刹那间,有甚么东西突然遮住了摄像管的镜头一样。 比拉尔的反应十分快,他立时控制“车子”往后退,“车子”一后退,电视画面又清晰了,看到的是中士的防毒面具。比拉尔再控制著“车子”向前进,情形和上次一样,又被遮住了,甚么也看不到。 ~奇~比拉尔连接试了五六次,都是一样,画面的黑暗是突如其来的。我大声道:“通道里面有生物!” ~书~比拉尔不说话,在控制器上按下了另一个掣,我看到那个掣注明“高速前进”,画面仍然一片黑暗,突然之间,黑暗的电视画面,变成了一片花白,那证明电视摄像管损坏了!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比拉尔忙又按掣,令“车子”后退,电视画面上的花白的条纹依旧,“车子”也没有后退的迹象。 比拉尔开始有点手忙脚乱,在他忙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奥干古达突然大叫了起来:“够了!” 他一面叫,一面显然失去了自制力,用力推动著一些大煤块,搬动著到洞前,看他的行动,像是想将那个洞堵起来。 我叫道:“你想干甚么?” 奥干古达转过身来,大声喘著气:“够了!我宣布,这件事到此为止,永远封闭这个矿坑,再也没有人可以追究这件事!” 比拉尔满头是汗,看他的神情,也分明同意奥干古达的措施。我道:“你们怎么啦?至今为止,我们的调查愈来愈有成绩!” 奥干古达因为情绪的紧张,甚至面部的肌肉也可怕地扭曲著:“这里面  ”他反指著那个已被他堵塞了一部分的洞口:“有一些东西,我们不明白,我也不想再弄明白了!” 我大声道:“我们已经接近弄明白的边缘!” 奥干古达摇著头,他摇头的动作十分奇特,全然表示他的坚决。他道:“我不想弄明白!” 我有点火起:“你不想,我想!” 奥干古达歪著头:“这是我的国家!” 我怒极反笑:“好,文明的脸罩终于扯下来了!你在你的国度可以称霸,可是,你不能不让人探索神秘事物的真相!” 奥干古达陡地向前踏出了一步,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实在料不到他忽然会动手,给他出奇不意地一推,推得我向后跌出了几步。当他跟著向前踏出,看来还要向我推来之际,我已经有了准备,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反扭过来。 奥干古达叫道:“比拉尔!” 比拉尔望著我,又望著奥干古达,显然他心中很矛盾,决不定该站在谁的一边,我用力将奥干古达推了开去,不等他再有向我出手的机会,就大声道:“你在害怕甚么?奥干古达先生,你在害怕甚么?”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的态度改变,实在令人奇怪,他不应该这样改变。而且,他的神情恐惧,内心深处,一定有甚么在困扰著他,是以才会突然之间改变了态度。 他给我推了开去之后,手扶著煤层。本来他的肤色可以和煤层媲美,但这时看来,却泛著一种异样的灰色。看他的神情,正像在竭力使他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效果却并不见得怎样。 他在喘了一会气之后,才道:“中士的尸体呢?” 我听得他这样问,莫名其妙,比拉尔却已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他不等奥干古达再开口,就对我道:“卫,他们这个民族,相信人死了之后,尸体如果消失了,就是最大的灾害!” 我呆了一呆,心中倒是很同情奥干古达。他明明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人,可是在他的心中,仍然摆脱不了古老的、愚昧的传说。这种悲剧,也常发生在中国人的身上,我倒很可以理解。我吁了一口气:“何以肯定中士一定死了?” 比拉尔道:“如果中士不是遭了不幸,那么,他绝不会放下他的武器!” 我皱著眉道:“你以为中士的尸体到哪里去了?” 奥干古达的口唇掀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比拉尔道:“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有太多事是我们无法了解!” 比拉尔这样说,显然他也开始同意奥干古达的意见。我迅速地考虑著眼前的情形,感到目前,一个人和他们两个人争,争不过他们,在刹那之间,我已另有打算:“那他好,反正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结论的,你们既然同意放弃,我只好算了!” 我这句话一出口,他们两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我只觉得心中暗笑。因为我已有了决定。为了不使他们起疑起见,我甚至先转身向外走去。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搬动了许多煤块,将那个洞完全堵了起来之后,才追上了我,和我一起离去。我听得奥干古达在对警卫人员千叮万嘱,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入这个矿坑。 回到奥干古达的住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思索著。我在想:中士到哪里去了?如果死了,他的尸体呢?在那通道之中,是甚么妨碍了电视摄像管的工作而且将之破坏? 要解决这些疑问,思索其实是没有用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进那个通道去看个究竟,而我也正准备那样做。这是我发觉他们决定放弃之后附和他们时决定的,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看个究竟! 当然,这是极度的冒险,可是我天生喜欢冒险,明知有办法解决疑难而不实行,那会寝食不安! 我知道行动要快,因为奥干古达不但要封锁这个矿坑,而且还准备毁灭这个矿坑。二十磅烈性炸药,就可以使这个矿坑永远被埋在三百公尺的地下,没有人再可以进得去。 我心中一直盘算著,表面上竭力装出轻松和不在乎的神情来。 我道:“看来是除了等待蔡根富出现之外,没有甚么别的事可做了!”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有点歉意似地望著我。我又道:“就这样等著是很烦闷的,借一辆车子给我,我想到处去兜兜看看。” 比拉尔盯著我:“你不是想独自展开甚么行动吧?” 我摊开双手,装出一副绝无其事的神情来:“当然不会,难道我喜欢去送死?” 他们两人都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比拉尔道:“我要花一番功夫整理一下这里,结束整件事,你可以用我的车子。” 我索性再装出从容的样子:“不急,休息一会再说!” 我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一面洗著脸,一面计画著行动的方针。十五分钟之后,我又下了楼,奥干古达已经离开,比拉尔正在收拾凌乱的物件,我吹著口哨,向外走去。 第七部:变成了维奇奇大神 我驾了比拉尔的车子离开,不消片刻,已经转上了直通维奇奇煤矿的公路。 我在接近煤矿的一家商店前停了下来,走进商店去。那是一家几乎甚么都有得卖的杂货店,规模相当大,我进去,买一套矿工常穿的衣服,一个头盔,扮成煤矿工人的模样。当我买好了衣服,并且换上,将我原来的衣服包好,挟在胁下,准备步出商店之时,发现这家商店的一个角落处,摆卖各种煤精和煤精雕刻品,其中最多的是用煤精雕成的面谱。 这种面谱,我猜想属于当地土人所崇拜的一种神。令得我走向这个角落的原因,是我发现这种面谱,大小虽然不一,刻工也粗细不同,但是大致的形状是相同的,而且有一个十分怪异的特徵,就是所有面谱,只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相当大,几乎是正常人两只眼睛眼角的距离。那只大眼睛打横生在脸上,眼珠在当中。 而当我来到近前时,我更发现有一些用煤精雕出的图腾上,也有著独眼的图案。 我望著那些粗朴的艺术品,心中相当混乱,这种打横的独眼,使我联想起蔡根富房中的那块煤精,也使我联想起那矿坑一百多个凹槽。 我一面看著,一面想著,直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声音讲的是十分优雅的法语:“先生,你是非洲部落艺术品爱好者?” 我转过头来,看到我身后,是一个年轻黑人,他穿著商店职员的制服,我想他一定是这个单位的售货员了。我点了点头,指著那些独眼面谱:“这是一个神像?” 那年轻人道:“是的,这,据说是维奇奇大神的样貌,有人曾经看到维奇奇大神,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维奇奇大神,管理整个维奇奇区的命运。我们的国家,国境有三分之二是在维奇奇山区中!” 那年轻人解释得简单明瞭,使我对他有好感。我又指著那些图腾:“为甚么在图腾上,只有独眼,而没有面谱?” 年轻人说道,“独眼是维奇奇大神的特徵,维奇奇,在我们的土语中,那就是一只大眼的意思  ” 我挥了挥手,道:“那样说来,维奇奇山脉,就是眼睛山脉?维奇奇煤矿,就是眼睛煤矿?” 年轻人道:“是的,或者说,独眼山脉,独眼煤矿!” 我想了片刻:“你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吧?” 年轻人道:“是的!” 我问道:“你不觉得一个山脉,用‘独眼’来作名字,相当古怪?” 年轻人笑了起来:“它是由独眼大神管理的,当然应该叫独眼山脉!” 我又问道:“为甚么神的形像,会被塑造成独眼呢?” 年轻人摊著手:“或许,那是他真的只有一只眼睛的缘故。” 我本来想在那年轻人的口中套间出一些甚么来的,但是却不得要领。我知道再问下去,那年轻人可能会告诉我许多美丽而古老的传说,但是我却不想再耽搁下去。我选购了一根高约一公尺的图腾,又买了由小到大,一共七只的一套维奇奇大神的面谱,吩咐那年轻人代我包装好,寄回家去。 我付妥了钱,走出商店。一出商店,就觉得有人在跟踪。觉得被人跟踪,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普遍人大抵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久历冒险生活的人,十之八九,有这种能力。 起先我还不能肯定,因为在这里,我根本没有熟人,也没有甚么人有理由要跟踪我。但是随即我便肯定了我正被跟踪著。而且在三分钟之后,我已经弄清楚了,在跟踪我的,Qī.shū.ωǎng.是一个大约十四岁的赤足黑人少年。 这事情更奇怪了,如果奥干古达要干涉我的行动,决不会派一个少年来跟踪。如果有人看出了我是外来客,想在我身上找些“外快”,那么这个少年,年纪又似乎太轻了些。 我一面想著,一面转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就在巷口的一堆杂物后面,隐起了身子。当那少年走进巷子,在巷中探头探脑寻找我的时候,我已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在找我?” 那少年吓了一大跳,先向前奔出了几步,再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先生,你是中国人?” 我点头道:“是的,你因为我是中国人才跟我?” 那少年神态忸怩:“不是!不是!我姐姐叫我找中国人,我姐姐说,中国人很肯互相帮助,有一个中国人,正需要帮助!” 我想很快地解决这件事,所以我道:“好,他需要甚么样的帮助!” 到这时为止,我对那少年的话,并不是太相信。我想那少年,无非是在找一个藉口,弄点零用钱花花而已。谁知道我一问之下,那少年反倒现出很犹豫的神色来:“先生,你……”他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著我:“你……靠得住么?” 我再也想不到对方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那实在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他来找我要帮助,倒反来问我是不是靠得住! 我摊了摊手,说道:“你看呢?” 那少年叹了一口气:“没有法子,中国人很少,我找不到,只好找你!我姐姐说,需要帮助的那个中国人,唉,全国的军队、警察,都在找他!” 那少年这句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弹跳了一下! 我连忙一伸手,抓住了那少年的手臂:“你……说的那中国人,叫甚么名字?” 那少年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中国人的名字很古怪,他是姐姐的好朋友,在在煤矿工作的!”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蔡根富?如果那个“需要帮助”的中国人,竟是蔡根富的话,那实在太好了! 我的神态变得兴奋,那少年瞪大著眼望著我,我忙道:“那中国人在甚么地方?快带我去见他,他或许正是我要找的人!” 或许是我表示的态度太热切了,那少年吓了一跳,用力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后退了几步,疑惑地道:“你……是警察?” 我忙道:“不是,我不是警察,我是这个中国人的朋友,是唯一能帮助他的人!” 少年又考虑了片刻,才道:“好,你跟我来!” 我忙道:“我有车子!” 少年忙摇手道:“不行,不行!用汽车,太引人注目,我姐姐说,绝不能给人家知道那中国人躲在我们的家里,一知道,中国人就会被带走  ”他作了一个用枪打死的手势。 我心跳得更剧,这里中国人本就不多,中国人而又在煤矿工作的更少!在煤矿工作而又受全国军警通缉的,自然只有唯一的一个:蔡根富! 我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是以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忙道:“好,不用车子就不用!” 那少年用手拭了拭鼻子,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身边,在经过食物店的时候,我买了不少食物,和他一起分享,少年极其兴高采烈,而且食量惊人。他带著我,专从横街小弄走,半小时之后,来到了一个显然是贫民窟中,街两边的房子,我想大约可以上溯到拿破仑时代,残旧到了使人吃惊的地步。我们又穿过了一条窄巷,我猜想已经近了,因为有不少少年,和我的同伴打招呼,有的还大声用土语在取笑他。 我听不懂那些土语,但是可以猜想得到,那一定和我有关系。 我有了进一步的推论:在我们看来,所有的黑人全差不多,在黑人眼中看来,黄种人自然也个个差不多。而我穿著最普通的矿工衣服。那些取笑的少年,一定以为我就是蔡根富! 而蔡根富和那少年的姐姐,显然在恋爱,所以蔡根富才会经常来,而那少年也成了人家取笑的对象,少年人对男女问题,总是特别敏感的! 那少年也不理会别人的取笑,带著我来到一幢房子前,从一个隐暗的楼梯上走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转过头来道:“我们住得最高!” 我一直走上了四层楼梯,才明白了他所说“住得最高”的意思:他住在屋顶上。 到他的住所,要爬上一道木梯,穿过屋顶的一个洞,然后才是一间搭出来的木屋,那间木屋用几桹木头支撑在倾斜的屋顶上,乍一看来,像是一个鸟巢。少年指著屋子下一个小小的空间:“这里是我睡的!”又指著屋子:“姐姐住在里面!” 他正说著,我已听到了一个女子声音叫道:“里耶,你回来了?我叫你去  ” 她说到这里,我已看到了她,她正从木头屋子探出头来向下望,手抓住门框,以避免跌下来。她一看到了我,愣了一愣,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的黑女郎,年纪在二十四五岁左右。我向她点了点头:“我是里耶找来的,经过他的考核,我被认为合格。” 那女郎勉强笑了一下:“里耶对你说了?” 我点了点头:“是的!” 那女郎说道:“你愿意帮助他?” 我道:“小姐,你以为我是为甚么而来的?” 那女郎吸了一口气:“我叫花丝,请进来,里耶,看住门口,别让别人来!” 里耶答应著,我又踏上了几级木梯,花丝退后一步,让我从门口来进去。 我才一进去的时候,由于屋中相当阴暗,一时之间,几乎甚么也看不清楚,只看到极度的凌乱。 接著,我看到一个人,蜷缩著身子,背向著外,脸向著墙,躺在一张绳床之上。绳床本来就容易凹陷,再加那人缩著身子,是以他看来缩成了一团。而且有一点十分奇特,他的头部,盖著一块看来相当脏的布。 我正待向那人走去  花丝却拦住了我的去路。我道:“小姐,我飞行万里,就是为了他而来的……” 花丝的神情很奇怪:“你……你……” 我指著绳床上的那人:“他叫蔡根富,是不是?” 花丝并没有直接回答,可是她的震动,实际上已经肯定了我的问题,我高兴莫名,立时用家乡话叫了起来:“根富,我来了!我是卫斯理!你四叔叫我来的!” 这几句话,我曾对著那矿坑中的通道叫过几次,这时叫出来,实在高兴莫名,因为种种谜团,只有根富肯讲,我就全可以知道了! 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前走去。蔡根富在林上仍然缩著身子,一动不动,我已经觉得够奇怪了。而当我向前走去之际,花丝竟用力拉住了我,不让我走过去,这更令我觉得奇怪。 我向花丝望去,花丝喘著气:“他是蔡根富,可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你……最好……别走近去!” 我呆了一呆:“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他有病?如果我不走近他,我怎么帮助他?” 花丝的神情,十分为难,也十分惊骇,口唇掀动,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我决定不理会她,轻轻将她推开了些,向床边走去。花丝急叫道:“你要小心,他的样子怪……” 花丝一面警告我,一面竟哭了起来,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已经可以伸手碰到蔡根富了,蔡根富突然讲了话,用的是家乡话:“别踫我,千万别碰我!” 我缩回手来,蔡根富讲话了! 我以为他缩著不动,或许是受了伤,他既然能讲话,这证明他的身体没有问题。我忙道:“根富,好了,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你四叔一定要我将你带回去见他,你现在  ” 我要问蔡根富的话实在太多了,是以一时之间,竟不知问甚么才好。可是在我略停了一停,想著该怎么问之际,蔡根富却又说了一句极其不近人情的话:“你后退一些!” 我愣了一愣,不知道蔡根富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如果他无辜,这时他乡遇故人,他应该扑起来和我抱头痛哭才是,如果他有罪,那么这时他的神智清明,也决不会允许花丝来找人帮忙他了! 可是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后退一步。 当我后退一步之后,蔡根富又道:“我也听人家说起你来了,那记者和一个中国人在一起,里耶告诉我,我猜想一定是你。” 我道:“是啊,你的事  ” 蔡根富道:“我的事,已经过去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光火:“根富,你的死刑定在十六天之后,全国军警正在找你,你在这里,看来也耽不了多久!” 我这样毫不客气的说著,希望他会起身和我争议。 可是蔡根富一动不动,仍然维持著原来的样子:“不,过去了,我不会留在这里,我会和花丝,一起到山中去,在那里过日子!” 我好气又好笑:“入非洲籍?” 蔡根富半晌不出声:“请你回去告诉四叔,我很好,我……我……不想回去见他。”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蔡根富,而且他又不在监狱,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我再不能将蔡根富带回去,别说我对不起老蔡,简直对不起自己! 所以我坚持道:“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见一见你四叔,我答应了的,在你见了他之后,随便你再到甚么地方去,我管不著。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尽管全国军警都在搜索你,我也有法子将你带回去。还有,在那矿坑之中,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你也要源源本本讲给我听!因为,毕竟有那么多人死了,而你还生存著,情形太独特,你非有好的解释不可!” 在我那样说的时候,蔡根富一声不出,等我讲完,他才突然叫道:“花丝!” 花丝一直背靠著门站著,听得蔡根富一叫,她才向前来:“我在这里!” 蔡根富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话,他讲的竟是非洲土语,而我对这个国家的土语,了解程度,并不是太高,好在蔡根富说得相当慢,那可能是他本身对土语也不是很流利之故。 他道:“花丝,他不明白,你解释给他听!” 花丝答应了一声,向我望来:“先生,你不明白,他不能跟你去,一定要跟我到山中去!” 我摊了摊手:“我确然不明自,为甚么?” 花丝犹豫了一下,而这时候,一直用布罩著头部的蔡根富,照说是不应该看得到花丝的反应的,可是他却像是立即知道花丝在犹豫:“不要紧,这位先主靠得住,不会泄露我的秘密,你讲好了!” 花丝深深吸一口气,在她漆黑发亮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虔敬的神情:“先生,因为他已不再是以前的蔡根富,他现在是维奇奇大神,不应该再在白人文明的地方居住,而应该回到山中去,受我们千千万万族人的膜拜!”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真的有点不明白花丝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蔡根富变成了神?他算是甚么神?维奇奇大神?提起维奇奇大神,我倒并不陌生,在那家商店中,我才买了维奇奇大神的雕像。 而花丝那样说,又是甚么意思?蔡根富明明是一个人,如果他已经是神而不是人,那么这个神也未免太糟榚了,在这样的贫民区中,躲避著全国军警的搜捕!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根富,别捣鬼了!” 蔡根富的声音,有了怒意:“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了,你还在啰嗦干甚么?” 蔡根富居然生起气来了!我冷笑一声,也有了怒意:“辣块妈妈,你现在是神,不是人,所以不讲人话了?我为了你,万里迢迢赶来,难道就是给你一篇鬼话打发得走的?” 蔡根富怒道:“那你要怎样才肯走?” 他显然是真的发怒了,因为他一面讲,一面坐了起来。而自我进来之后,他一直躺著,背向著外面,在他维持著这个姿势之际,他的头上罩著一幅布,还不觉得如同异特,看来就像是人蒙头大睡一样。 蔡根富这时坐了起来,头上仍然罩著一块布,看来却是异样之至。 我立时道:“你为甚么头上一直罩著一块布?” 我一面说,一面已走过去,准备将他头上的布揭下来。可是我才一伸手,花丝虽然听不懂我刚才在说些甚么,我的动作,意欲何为,她却是看得出来的,她立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现出了十分惊骇的神色来。同时道:“别,别揭开他面上的布!” 我心中的疑惑,实在是到了极点,因为花丝和蔡根富两人的言行,实在太诡秘了! 我挥开了花丝的手:“为甚么?因为他已经是神,所以我不能再看他?” 我这样说,本来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的,而且我相信,即使是非洲土人,也可以听得出来。可是花丝一听得我这样说,却一本正经,神情十分严肃:“是!” 我不禁呆了一呆:“如果我见了他,那我会怎么样?” 花丝对这个问题,竟然不能回答,转头向蔡根富望了过去,看来是在徵询他的意见。 尽管蔡根富的头上覆著布,可是他立时明白了花丝的意思,他的声音,听来也很庄严:“谁见到了维奇奇大神,谁就要成为大神的侍从!” 这时,我真的呆住了!不但因为蔡根富这时的语声,听来是如此的庄严,而且他讲的那两句话,也充满了自信。我决计不信一向忠厚老实的蔡根富,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我在一呆之后,立时问道:“你不是蔡根富!你究竟是甚么人?” 蔡根富道:“我本来是蔡根富,现在我已经甚么人也不是,我是维奇奇大神!” 我大声道:“不行,我一定要看一看你!” 蔡根富道:“那你就得准备成为我的信徒!” 我笑了起来,又用家乡话骂了他一句:“要不要焚香叩头?你是甚么教的,白连教?你有甚么神通,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蔡根富看来被我激怒,大声道:“你别对我不敬,我有我的力量,只要我回到山中,我就有我的力量。” 我道:“那等你回到山中再说,现在,我一定要看看你的样子!” 蔡根富道:“你会后悔!我的样子并不好看。” 我道:“放心,我不会后悔!”当我这句话一出口,我一面左手一挥,先将在身边的花丝推得向旁跌出了一步,然后,身子向前一倾,已经抓住了罩住蔡根富头上的那幅布的布角。 在这样的情形下,本来我只要随手一扯,就可以将蔡根富头上盖著的那块布扯脱,可是就在此际,蔡根富突然扬起手来。他的动作也十分快,一扬起手,手心就按在我的手背之上。 当他的手按在我手背上时,那种感觉,事后形容,还是找不到贴切的字眼。如果说是像电击,多少有点相近;我感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麻木,那种麻木,带有极度的虚脱之感,令得我的手指、手、手背,在刹那之间,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这种情形,中国武术中的“穴道被封”庶几相近。可是中国武术中的点穴功夫,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学,早已失传,我决不相信蔡根富会任何的点穴功夫。可是这时,他的手在我手背上一按之后,整个手就像是不属于我的了,或者说,像是整条手臂,就在那一刹间消失了一样! 可是这种感觉,却仅仅是手臂,我身体的其他部分,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后退出了一步。 由于我的手已完全无力,所以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能将他头上的那幅布,扯了下来。 而当我后退了一步之后,手臂的虚脱之感,又突然消失。 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只是盯著头上覆著布的蔡根富,我的神情一定极其惊恐。我听到花丝叹了一口气,像是她在说:我早就警告你,叫你不要乱来的了! 也就在这时候,蔡根富又开了口:“好,如果你坚持要看一看我的话,我就让你看,可是你别后悔!” 直到这时,我才缓过了一口气来:“不管你玩甚么花样,我都不会后悔!” 蔡根富吸了一口气:“好吧,花丝,你转过身去!” 花丝道:“不,我反正已经知道你是甚么样子的了!” 当他们两人在这样说的时候,我当然也有了心理准备,我至少知道蔡根富此际的样子,至少是十分骇人。可是,唉,当蔡根富伸出手来,将他头上的那块布拉下来之后,我的“心理准备”变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无论我怎么样想像,也决想不到蔡根富的模样! 而当那块布才一落下来之际,我只向蔡根富看了一眼,就整个人僵住了!那是真正的僵呆,刹那之间,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止了,停止流动! 我的面前,是一个人,头的形状,和普通人没有甚么不同,可是他的脸上,原来应该是额、是眉、是双眼的地方,却被一只眼睛占据,那只眼睛是如此之大,两边眼角,都达到太阳穴,当中的那只眼珠,直径足有三寸,闪耀著一种令人窒息的光芒,直盯著我。 这只如此巨大的眼睛,除了眼珠部分是黑色之外,其余的地方,是一种相当深的棕红色。而整个眼睛,像是硬生生嵌进入的脸部一样! 事后,我定下神来之后,对于自己当时,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情景之后,竟会如此之吃惊,颇为不解。因为这样的眼睛,我见到过,在蔡根富家中看到过的那块煤精,就是这样的颜色和形状。 而且,脸上的上部,打横生著一只极大的眼睛,大到了将近三十公分,这样的脸谱,我也见过,我买的那个维奇奇大神的脸谱,就是那样子的! 可是,单看到一只大眼睛,和一具没有生命的面谱,跟一个活生生的,有著这样极大独眼的人,大不相同了。我不如呆了多久,只记得第一句话是:“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蔡根富那只眼睛,仍然盯著我:“花丝早已告诉过你,我变成了维奇奇大神!” 我陡地尖叫了起来:“不!” 我在叫了一声之后,突然提出了一个十分幼稚可笑的问题:“你化了装,你化装成这样是为了甚么?吓甚么人?” 蔡根富向我走近来。事实上,他本来就离我极近,当他走出一步之后,他已经和我变得面对面,鼻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 他并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离得我如此之近的原因,是想叫我看清楚,他如今的模样是不是化装所造成的结果。 如果说我刚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感到了吃惊,那么这时,我真的不如用甚么字眼来形容自己才好,我陡地尖叫了起来,那是不能控制的尖叫,我一面叫,一面后退,我听到别的声响,那是我在后退之际不知撞到了甚么东西所发出来的。最后,是“砰”地一声巨响,我竟然撞穿了门。 而门外就是阶梯,所以当我一撞穿了门之后,我就整个人跌了下来。 我至少有一分钟之久,甚么也看不到,然后,我看到很多黑人俯身来看我。本来,被那么多黑人在如此近距离观察,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这时,我却感到所有俯身在看我的人,个个可爱得如同天使一样。因为他们至少都是和我一样的,在脸上有一对小小的眼睛,而不是脸上只有一只巨大眼睛的怪物! 我挣扎著站起身来,勉力使自己的身子挺直,向上看去,原来我一直滚跌下来,而且滚出了相当远,当我抬头向上看去之际,看到花丝屋子的门歪在一边。 这时候,有个警员走过来,说道:“先生,你需要甚么帮忙?” 我忙道:“那房子  你立刻守住这房子,不准任何人接近!” 那警员用一种极奇异的目光望定我。 我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古怪,定了定神:“请通知奥干古达先生,他是司法部的官员,就说是我  我叫卫斯理。在这里等他,有极其紧急的事情,要他立刻就来!” 那警员总算听懂了我的话,急急走了开去,我推开了身边的几个人,又向花丝的住所走去。等我再推门走进去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扶起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从我在离开那家商店,发觉被人跟踪,而由里耶带我到这里来,其间的经过,不过两小时。可是在这两小时之间,直到那时,我已坐了下来,而且肯定自己并没有甚么危险,我的心里还在剧烈地跳动著。 我的眼前,还晃漾著蔡根富那可怕得令人全身血液为之僵凝的怪脸  鼻子、口、耳朵,全和常人一样,就是在整个脸的上半部,有著一只如此骇人的眼睛! 当我坐下来之后,喘著气,脑中一片混乱,全然无法整理一下思绪,去想想在蔡根富的身上,突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 奥干古达来得出乎意料的快,比拉尔和他一起来:或许,是我在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时光之既过,所以觉得他们两人一下子就来了。 奥干古达先冲进来,大声道:“卫斯理,发生了甚么事?” 比拉尔也用同样的问题问著我,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里,见到了蔡根富。” 我这句话一出口,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两人,登时紧张了起来,奥干古达忙道:“在哪里,现在他在哪里?” 他一面说,一面四面看著,像是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将蔡根富找出来一样。我摇著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奥干古达呆了一呆:“你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是甚么意思?你说你见过他,而又由他离去?” 我点了点头,奥干古达十分生气:“好,我想知道,当他自由离去时,你在作甚么?” 我指著那扇被撞开了的门,指著门外的阶梯,据实道:“当时我吓坏了,只顾后退,撞破了这扇门,跌了出去,滚下阶梯,一直跌到街上。等我再到屋子时,他们已经不见了!” 我说得相当缓慢,而他们两人在听完了我的话之后,也呆住了。 我们三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彼此之间的了解相当深。他们两人自然都知道,如果有甚么事,可以将我弄得如此狼狈的话,那么这件事,一定不寻常之至!奥干古达本来的神态,显然想责备我何以任凭蔡根富“自由离去”。而当我刚才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一定犹有余悸,所以他在呆了一呆之后,放软了声调:“发生了甚么事?” 我毫不隐瞒,将我准备独自行动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事情最后为止。我虽然讲得详细,但是并没有花了多少时间。我注意到,当我讲到一半的时候,奥干古达的神情,就变得十分难看,而且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讲些甚么。而等我讲到蔡根富如今的样子之际,奥干古达陡地转过身去,面对著墙。 这时,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他宽大的嘴部,在微微发著抖。 一直等我讲完了之后,他还是那样站著。比拉尔也发现了他神态十分异特,先看了看他,才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我真的不知道!” 奥干古达突然道:“蔡根富变成了维奇奇大神!”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都不禁苦笑了起来。但是我却立即明白了何以奥干古达的神态变得如此怪异的原因。对我和比拉尔来说,“维奇奇大神”是一个十分陌生的神的名字,不会有甚么特别的感受。 可是奥干古达却不同,他是当地的土人,一定从小就知道维奇奇大神是怎样的一个神,更可能知道许多维奇奇大神联系在一起的事,他实际上,比我和比拉尔两人,更加害怕! 我的估计没有错,奥干古达在讲完了那句话之后,转过身来。他脸上肌肉抽搐著,而他的双眼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恐惧,我从来未曾也在人类的眼睛之中看到过。他又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他在我叙述的时候讲过很多次,当时我并没有十分留意。直到这时,我才听出他在说:“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比拉尔在当地住的时间比较久,他对维奇奇大神的了解,当然也比我深。 比拉尔低声道:“在他们的传说之中,维奇奇大神,具有极大的神通,而且是一个灾祸之神,和许多大自然的灾害、死亡,联系在一起。” 我看到奥干古达的神情,虽然明知他曾经受过高等教育,但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我走过去,将手按在他的肩上,使他略为镇定一些:“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这里!” 他有点失神落魄,看他的样子,像是勉力要使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也至少在我提出了这个建议之后半分钟,他才点了点头。 我又道:“蔡根富在这里躲过一个时期,要派人看牢这里?” 奥干古达答道:“是的,看守。不,封锁,我会叫人封锁这里!” 我仍然有点不明白他为何将事情看得如此严重。他一面说著,一面向外走去,仍然魂不守舍,一脚在阶梯上踏了个空,若不是我抓住,也要像我一样,一直滚跌到街上去了。 我们到了街上,他们两人来的时候,由一位警员送来,奥干古达和那警员匆匆讲了几句话,我们就一起上了车,我与比拉尔,坚决不让奥干古达驾车,结果由比拉尔驾车,直驶向奥干古达的住所。 奥干古达在进门之后,就大口地喝著酒,一连喝了三大口,才吁了一口气。 我们三人一起坐下来,奥干古达望了我们一会,才道:“灾祸来了!” 第八部:“眼睛”是活的! 我和比拉尔都不出声,因为我们都看出,奥干古达已经准备向我们讲述有关维奇奇大神的事,我们若是胡乱发问,反倒会打断他的话头。 他停了一停,又重覆了一句:“灾祸来了!” 然后,又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我国的人口,大抵是二百六十万,约莫有百分之三十,住在几个城市之中,还有百分之七十左右,住在山区中,还过著相当原始的生活。” 我不明白何以奥干古达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讲起他国家的人民状况起来。而且他所讲的,也没甚么特别之处,一般来说,所有非洲的国家,全是这样。 我仍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他又道:“不论是住在城市中的也好,是住在山区的也好,我们的人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你们可以在我身上看得出,维奇奇大神在我国人民的心目之中,印象是如何之深刻!” 奥干古达是一个政府高官,受过现代文明的薰陶,可是当他提及维奇奇大神之际,声音竟也在不由自主地发颤,那么,其余人的反应,可想而知。他用他自己来作例子,容易叫人明白。 奥干古达又道:“在我们古老的传说之中,占了我们国境三分之二面积的维奇奇山脉,是由维奇奇大神所创造的。传说自然古老,古老到了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已经无从查考。” 他像是怕我们不明白,一面说,一面做著手势,加强语气。 我道:“我明白,这种古老的传说,每一个民族都有。中国的西北地区,有世界屋脊之称,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也是由一个叫共工的神,撞断了一根柱子所形成。” 奥干古达呆了片刻,问道:“你们对这个神,是尊敬还是恐惧?” 我笑了起来:“中国人传统中各种各样的神实在太多,这种神,不算是热门,甚至于有许多人不知道有共工这个神!”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维奇奇大神不同。当他创造了那座如此雄伟的高山之际,所有的生物,全都颤动,抖瑟,为他的威力所震慑,接著,维奇奇大神还现出了他的样子来,要人信奉他,服从他,谁不服从,谁就死亡!” 奥干古达讲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道:“那也不足为奇,几乎所有的神,全是那样的!” 奥干古达苦笑一下:“事情不止那么简单,维奇奇大神,在维奇奇山的一个山洞之中,留下了一幅巨大的石刻画,显示了他的形象,并且还说,他会来,会来看看当时答应信奉他的人,是不是还遵守诺言。” 比拉尔道:“既然你们的人民还是如此对之印象深刻,那么,即使是大神再来,非但不会生气,而且还会高兴,说不定再赐你们一座大煤矿!” 奥干古达瞪了比拉尔一眼:“问题不在这里。对于维奇奇大神的传说,我始终认为,那只是传说。尽管人人都知道大神是甚么样子的,可是大神却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今,忽然有了一个人,他有著和常人绝对不同的外形,而这种外形,又恰好是维奇奇大神的外形,如果他在群众之中露面,你想想,会发生甚么事?” 这一番话,倒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当奥干古达频说“灾祸”之际,我还以为他一定是指大神会带来自然灾害而言。可是如今看来,他心中所忧虑的,并不是自然的灾害。 我完全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民族,对于维奇奇大神既然如此崇拜,如果大神忽然出现,那么毫无疑问,所有的人,必然将站到大神的一边,而这个国家的政治体系、社会秩序,可以在一夜之间,完全崩溃,不再存在,而一切听命于“维奇奇大神”! 奥干古达一笑,我忙道:“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以为蔡根富有这样的野心,他只不过想到山区去  ” 奥干古达打断了我的话头,说道:“从山区开始,然后到城市。” 我苦笑道:“我仍然不以为蔡根富想统治你们二百六十万人民!” 奥干古达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并不是他想不想统治的问题,而是只要人们一知道他的存在,就会自然而然向他膜拜!” 比拉尔突然道:“你也会?” 奥干古达神情苦涩:“我不敢保证我自己不会!” 当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都有好一会不再开口。比拉尔向我望来,我在他的神情上,已经知道他想问我甚么,所以我立时道:“绝不是化装,像是那块煤精,整个地嵌进了他脸的上半部!” 比拉尔道:“如果是这样,他如何还能活著!” 我和奥干古达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地步,那比蔡根富在矿坑之中,无缘无故杀了二十多个人,更加复杂,更加严重,也更多疑点和不可思议!我在想了片刻之后才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蔡根富,找到他,再好好问他!” 比拉尔道:“维奇奇山区这样大,上哪里去找他!” 奥干古达道:“这倒容易,根本不用我们去找。我相信他如果在山区中出现,尽管山区中没有甚么通讯设备,但不必几天,消息一定会传开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涌向他所在的地区!” 我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我举一个例子  如果有一队军队,奉命去逮捕他,而看到了他的样子之后,是不是会违抗命令?” 奥干古达伸手在脸上重重抹著:“毫无疑问,军队会变成他的军队,而且将会是世界上最忠心、最勇敢的军队!” 奥干古达伸手在脸上重重抹著:“毫无疑问,军队会变成他的军队,而且将会是世界上最忠心、最勇敢的军队!”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是那样,那就要阻止他在群众中露面!” 奥干古达神情悲哀地摇著头,我急急地道:“情形和你想像的多少有点不同。蔡根富不一定要从山区开始,在城市中,他一样可以发挥他那种无比的影响力,可是他却一直是在花丝的家中躲著,而且还用布遮著头,不让人家看他!” 奥干古达听了我的话之后,先是呆了半晌。然后,像是服食了兴奋剂一样,直跳了起来:“对!事情和我所想的,多少有点不同!” 我道:“你应该庆幸,变成了维奇奇大神的是一个中国人,而不是你的同胞!” 奥干古达呆了半晌:“可是他和花丝在一起!而且,你说,蔡根富已经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能使你在刹那之间失去了知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很难形容,并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当他一踫到我的时候,在突然之间,丧失了一切活动能力!” 奥干古达的神情又变得苦涩了起来:“维奇奇大神的外貌,又有这种神奇的力量,那实在……不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 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真是难以想像,因为我们对于所发生的一些事,只知道这些事发生了,至于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却一无所知! 我和奥干古达互望著,一直未曾出过声的比拉尔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应该先找到蔡根富再说!” 奥干古达苦笑了一下:“现在要找他更难了,每一个人,都会宁愿牺牲自己性命去庇护他,因为他是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道:“我的意思,当然不是出动军警去找他,而是我们三个人去找他!” 奥干古达无助地摊著手,在山岭起伏,有的地方甚至在地图上还是一片空白的情形之下,要去找一个人,那实在没有可能。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著,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奥干古达讲过的一件事。我忙道:“奥干古达,你说过,在山区中,有一个地方,有一幅壁画,是维奇奇大神留下来的?” 奥干古达点头道:“是!” 我道:“你到过那地方,见过那幅壁画?” 奥干古达道:“是的。那幅巨大的壁画,的确神奇和不可解释。当时,我准备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这幅壁画,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来的,在人类的文明史上,一定极其重要。但是后来经过一连串的会议,我们考虑到了这件事如果公布出来,对于我国国民的心理影响实在太大,所以才作罢。” 我道:“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你的国民,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 奥干古达道:“知道的,但只是传说,那幅巨大的壁画所在处,十分难以到达,只有极少数当地的族人确实地知道,而那些族人又与世隔绝,不和其他人往来,所以其余的人,都在信与不信之间。” 我道:“那幅壁画是在  ” 奥干古达不等我说完,就道:“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 我凑近他:“蔡根富究竟发生了甚么变化,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在我和蔡根富的应对之中,发现他的智慧,比一个寻常的煤矿管工高得多,那只巨大的眼睛如果和他已结为一体,那么,总有一天,蔡根富会知道自己成了维奇奇大神,他一定会去看那幅壁画,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来的!” 奥干古达盯著我,神情紧张之极,过了片刻,他才道:“你是说,他会到那山洞去?” 我点了点头,说道:“一定会!” 奥干古达来回踱了几步,神情又紧张又委决不下,我和比拉尔齐声道:“你还在考虑甚么?” 奥干古达停了下来,苦笑道:“不瞒你们说,我也认为卫斯理所讲有理,蔡根富会到那山洞去。可是……可是……说来惭愧,要是叫我去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维奇奇大神,我实在不敢!” 虽然我心中有好笑的感觉,但是我却实在笑不出来,比拉尔已经道:“不要紧,要是你害怕,不敢去的话,我和卫斯理去就行了!” 奥干古达转过身去,我们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是照情形看来,他显然是在作一个重大的决定。约莫过了半分钟,他转回身来,神情已变得十分坚决:“我决定了,我去!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比拉尔和我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都很高兴,为奥干古达下定决心,克服了他心中的恐惧而高兴。要克服多少年下来,传统思想影响的恐惧,绝不是容易的事,而奥干古达做到了这一点,那自然值得高兴。 而当奥干古达一旦克服了他内心的恐惧,而有了决定之后,他的神情不再犹疑,他干练的才能又显露了出来。他挥著手:“刚才我说我们三人一起去,可是我提醒你们,此去可能有极度危险!” 比拉尔道:“我们全是成年人,自己可以决定。” 我大声道:“三位一体,我们一定在一起。” 奥干古达道:“好,那我们就分工合作,我去准备直升机,比拉尔去准备爬山的工具,卫斯理去准备乾粮、食水  ” 他讲到这里,我举起了手来:“这些准备工作,比拉尔可以做。” 奥干古达望著我,道:“那你准备干甚么?” 我道:“你们要准备多久?” 比拉尔道:“有四小时,足够了!” 我道:“有四小时,我也足够了!我可以在四小时之后,赶来和你们会合!”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一起盯著我,奥干古达道:“不,不准你一个人到煤矿去!” 他显然是从我的矿工服饰中看出了我是准备一个人到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中去的。本来,要不是遇上了里耶的跟踪,又见到了蔡根富的话,我的确已经只身去涉险了! 此际,我想利用这四小时的时间,却并不是再想到矿坑去,所以我一听得奥干古达这样说,我笑了起来,说道:“放心,我已经暂时放弃了深入矿坑的念头,现在,去找蔡根富,比甚么都重要!” 比拉尔道:“那你准备干甚么?” 我指著上面,道:“上面,在蔡根富房间的写字台中,有著一块眼睛形的煤精。我可以肯定,这块煤精,和嵌进了蔡根富的头上,使蔡根富变成了维奇奇大神的那一块,是一模一样的。我要趁这四小时的时间,彻底研究一下那东西!”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互望了一眼,神情都有点惊异,我看出他们心中在疑惧的是甚么,我道:“你们可以放心,在我看来,那块煤精,是死的!” 奥干古达尖声叫了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世上没有活的煤精!” 我摊了摊手:“我还称那东西为煤精,因为我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但不论它是甚么东西,它一定是活的。你以为蔡根富是自己将那东西放在脸上,再用锤子打进脸中去的么?”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因为我的话,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我又道:“而且,矿坑中还有一百零六块那东西呢?或者说,一百零五块,因为其中有一块,已经到了蔡根富的脸上!”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的脸色更难看,我不顾他们的反应,继续道:“而且,我认为那条使中士不知所终的通道,并不是蔡根富弄出来的,而是那一百零六个东西造成的。中士如果牺牲了,那一定是那一百零六个东西的牺牲品!” 奥干古达的声音更尖,叫道:“别说了,你要去研究那东西,只管去研究好了!” 他一面叫著,一面急速地喘著气。 我道:“希望我会有结果。我们该同时开始行动了!我会驾驶直升机,不必另外再找驾驶员了!” 奥干古达缓过了一口气来,但是仍然大有惧色地抬头向上望了一眼。 比拉尔喃喃地道:“但愿你有所发现!” 他们两人向我挥著手,我送他们出去,约定了四小时之后,由奥干古达派车来接我到机场去,比拉尔则自己直接去机场。 看到他们两人离去之后,我回到了屋子之中,走上楼梯,到了二楼。 在那间重建的蔡根富的房间面前,我停了片刻,心中实在十分紧张。 我假设“那东西”是活的,事实上,我也相信那东西是活的。我在想,如果我一开门,那东西就“扑”了出来的话  一只眼睛,是如何行动,我无法想像  我应该怎么办?如果那东西直扑到我的脸上,硬要挤进我的脸上来,占据我脸的上半部时,我应该怎么样?一想到这里,我也禁不住有不寒而栗之感。 我鼓起了勇气,推开了门,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间,我甚至不由自主,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谢天谢地,房间中很平静,并没有甚么东西,以不可想像的方式,向我侵袭。 我定了定神,走进了房间,来到了那张简陋的写字台之前,拉开了那个柜门,那块煤精,静静地躺在柜中。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块煤精了,上次,我也曾将之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过,当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但这时,我知道这东西,竟会嵌进入的脸部,使人变成怪物,心中自然有异样的感觉,以致我要伸出手去又缩回来好几次,才硬著头皮,将它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当我的手接触了它,而它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之际,胆子大了。我在桌前坐了下来,著亮了灯,照著那块煤精。 这时,我更可以肯定,嵌在蔡根富脸上的,就是那东西。我真不明白,一个人的额部,嵌进了那么巨大的一只异物之后,如何还可以生存。照说,这样体积的一件东西嵌了进去,脑部一定遭到破坏,人也必然死去了! 可是,蔡根富非但活著,而且,还和我所知的蔡根富不同,变成了十分有自信,十分难以对付的一个人!我盯著那块煤精,心中不当它是煤精,只当它是一只巨大眼睛。 不错,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眼白”是棕黄色的,“眼珠”是黑色的。和蔡根富脸上的那只一样。所不同的是在蔡根富脸上的那一只,眼珠中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妖气。而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一只,眼珠木然,看来只是一块煤块。我双手将那东西取了起来,我立时又注意到了那个直通向“眼珠”的小孔。 那小孔,当然是工具钻出来的,我愣愣地想著。我在想,这一块“煤精”,一定是蔡根富在出事前若干天发现的,只是单独的一件。当他一发现了这件煤精之后,他就觉得这件东西十分古怪,他不能理解。所以,他才立时通知了道格工程师。可能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所以道格工程师根本不信,甚至不肯来看一看那东西,所以蔡恨富就只好自己来研究。 假定这东西上的那个小孔,是蔡根富弄出来的,那么,他的目的是甚么呢?是“杀死”那东西?是那东西的“眼珠”,令他感到这东西是活的? 我一面想著,一面找到了一柄锤子,无论如何,我要把它弄碎,看个仔细。我开始轻轻敲著,那块煤精丝毫无损,接著,我用力锤下去,那块煤精,发出了一下异样清脆的碎裂之声,裂了开来。当那东西裂了开来之后,我实实在在不能再称之煤精,而必须称之为“那东西”了! 那东西有一层壳,约半公分厚。我用力一锤,就是将那东西棕红色的壳打碎了! 厚壳碎了之后,流出来的,是一种无色、透明、浓稠的液体。我吓了一大跳,唯恐被那种液体,沾染了我的皮肤,我向后一仰身,几乎连人带椅跌倒在地上。 那种透明、浓稠的液体,迅速在桌面上展布,而且流了下来,那情形,就像是打翻了一瓶“水玻璃”一样。我继续向后退,避开与之接触的可能。 那种液体流著,但看来那只是自然现象,并没有甚么异状。 我再向桌面望去,“眼珠”也已滚了出来,在那种液体之上。 当我才一敲碎那东西之际,心中对流出来的那种液体,实在十分忌惮,所以退了又退,但等了片刻,见没有甚么特殊的动静。我心知要弄清楚那究竟是甚么东西,一定需要将这种液体,作十分精密的分析,所以我立时退出了房间,找到了一只玻璃瓶,再回来。 这时,这种液体,已经渐渐开始凝结了,如同胶质果子冻一样。我再胆大,也不敢用手去碰它们,我用一片小木片,挑起了一些,放进了玻璃瓶中。 然后,我将那“眼珠”拨到了地上,用脚踏住它,搓了几搓。 那看来像是煤块一样的“眼珠”,竟像是一种十分硬而轫的橡胶,我无法将之踏扁。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古怪,说不出名堂来的东西。 我曾经假设那东西是活的,可是这时看来,一点也没有活的表现。如果说是生物,那么它的形状像甚么呢?我们常见的生物之中,没有一种是这样子的。勉强要加以比拟,只好说它像一个细胞。只有细胞才是这样形状的,最外层是细胞膜(那个被我用锤敲破了的硬壳),圆形的细胞核(那个“眼珠”),和细胞质(那些透明的浓稠的液体)。 自然,细胞的体积,和那东西的体积不能相提并论,那东西的形状,像一只大眼睛,它的组成,就像是一只大细胞! 我又找了一只盒子,将那“眼珠”装了起来,也拨了一两片硬壳进盒子中。然后,我回到了楼下,将盒子和玻璃瓶,一起放在当眼的地方,准备一有机会,就交给设备完善的化验所去检验,看看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做完了一切,那并没有花去我多少时间,大约只是半小时。我坐了下来,再将整件事,想了一遍。蔡根富在逃走之后,曾再回到那矿坑,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他在矿坑中,又遭遇了一些甚么? 如果说他遇到了一百个以上的“那东西”,其中的一个侵进了他的头部,“那东西”又是躲在那条通道之中的,那么,中士为甚么和他不一样呢? 我又记起,电视摄像管曾经几次被甚么东西突然遮住,以致在电视萤光屏上,甚么也看不到。阻住电视摄像管的,是不是“那东西”呢?破坏了电视摄像管的,也是“那东西”? 如果说,蔡根富曾利用了一支细长的针,或细长的钻,曾“杀死了”一只“那东西”的话,那么,中士射出的那几十发子弹,是不是也“杀死”了一些“那东西”? 想来想去,我想到我实在还应该到那个通道之中去一次,去看看“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躲在那通道之中!但如今我却不够时间,奥干古达随时会派车子来接我的。这几天,我被这件怪异的事,弄得头昏脑胀,完全没有好好休息过,趁此机会,可以稍事休息一下。 我在沙发上靠了下来,闭上眼睛。尽管我的脑中仍然乱得可以,但是实在太疲倦了。没有多久,我已迷迷糊糊,进入了半睡眠状态之中。 也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一种异样的声响所骚扰。那种声音,相当难形容,那是一种“达达”声,好像是一个有著厚重的尾巴的动物,正在困难地爬行。 我知道屋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仆人,这个仆人,不奉召唤,不会出来。本来,我不想去理会这种声音,可是这种声音,却在渐渐向我移近。正当我想撑起身子来,看个究竟之际,我陡地听到了一下惊呼声! 那一下惊呼,令得我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那是一下如此凄厉的惊呼声,它立时使我想起,我在反覆听发生在一四四小组矿坑中发生的事的录音带之际,所听到过的惊呼声,两者之间,可以说毫无分别! 而当我一跳起来之后,看清楚了眼前所发生的事,我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充满了绝望的惊恐。脑中“轰轰”作响,一再大叫,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我一跳起来之后,首先看到的,是那个仆人,他正站著,低头望著地下。我第二眼看到的,是为数大约十多只“那东西”! “那东西”真是活的,它们正缓慢地,但是却固执地在前进。它们前进的方式是先使整个身子弓起,然后放平,像是某一种毛虫一样,当它们的身子放平之际,就发出“达”的一下响。 “那东西”在行动之际,它们的“眼珠”,发出变幻不定的一种光芒。当我看到他们之际,其中有两只,已经“爬”上了那仆人的脚背。那仆人的双脚,犹如钉在地上,尽管身子发著抖,可是双脚却一动也不能动。我知道他吓呆了! 别说那仆人,我这时也真正吓呆了! 当我可以定过神来之际,大约已经过去了半分钟,最初爬上那仆人双脚的两只“那东西”,已经来到了他的大腿部分,而另外有更多的,爬上了他的双脚。 我陡地叫起来:“抓他们下来!抓他们下来!” 仆人总算听到了我的叫唤,转过头,向我望来。可是他脸上那种绝望和骇然欲绝的神情,显示他根本没有能力抓这些东西下来。 我一面叫著,一面向前走去,客厅中还十分乱,我又走得太急,才走出了一步,便被地上放著的不知是甚么东西,绊得跌了一交。 当我仆跌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撑著,准备跳起来时,就在我的面前,“达”地一声,一只“那东西”刚好放直它的身子,它梭形的一个尖端,离我的鼻子,不会超过十公分! 我大叫一声,手上没有武器,只是顺手一抓,抓到了一样东西,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我抓到的是甚么东西,因为“那东西”又弓起了身子来,而就可以贴到我的脸上来了!所以,当我手上一抓到物事之后,立时向著“那东西”重重敲了下去,同时,身子向旁一滚,滚了开去。 我在用力打击“那东西”之后,“那东西”发出了“拍”的一声爆破声,就像是我拍破了一只很厚的汽球一样。我一足而起,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被我抓了来,拍破了“那东西”的,是一具摄影机。“那东西”被我拍破了之后,流出浓稠的液汁。 我再去看那仆人时,看到有两只“那东西”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从我一举手就拍破了“那东西”看来,“那东西”虽然令人失魂落魄,但是并不难对付。可是仆人显然已被吓呆了,只是双眼凸出,低头看著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还在向上移动的那两只怪物,而不知抗拒。我正准备扑过去帮他时,就在那时候,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下叫声,同时,枪声响起。 枪声响了又响,每一颗子弹射出,都射中一个已经爬上了仆人身体的怪物身上。子弹穿过了怪物,也穿过了那仆人的身子。 我不记得枪声响了多少下,只记得仆人的身子,因为枪弹射进他的体内而旋转,跌倒,那仆人当然是立即就死去。 当仆人倒地之后,枪声还在继续著,射向并未爬上仆人身子的怪物,每一个怪物被子弹穿过之后,都一样流出浓稠的透明的浆汁来。 我震呆了并不多久,转过身来,看到了持著连发手枪,枪口还在冒烟的奥干古达。 奥干古达的脸色灰白,他握著枪的手指,比他的脸色更白,指节骨突出,可见得他实在用尽了气力。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够弹无虚发,由此可知他在射击方面,实有极高造诣。 当我向他望去之际,他也向我望来,他的手指一松,那柄枪跌到了地上。然后,他急速地喘起气来。 就在那一利间,我陡地想起了一件事,讲出了一句看来是不应该在如此情形之下讲出来的话,我道:“蔡根富是无辜的!” 奥干古达点了点头:“是,他是无辜的。他并不是想杀人,只不过是  ” 奥干古达一开口之际,声音抖得像是人在剧烈震荡之中,但是他却迅速恢复了平静。 第九部:奥干古达的异动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当然他不必再讲下去,我和他都明白甚么意思。蔡根富当日,在一四四小组的矿坑之中,用高压水力采煤机,杀了二十三个人,他实实在在不想杀那些人,只不过想杀爬在那些人身上的那种怪物! 这情形,就像是刚才奥干古达射向那仆人的子弹,他决不是想杀那仆人,而是想射死“那东西”。奥干古达没有别的选择,蔡根富当时的情形也一样,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这样做! 一想通了这一点,整件事的上半部,便豁然贯通!试想想,突然之间,有一百只以上这样的怪东西出现,如何不引起极度的惊惶?而当蔡根富在用高压水力采煤机中喷出来的水柱,射向那些东西之前,他还能通过电话,紧急求见道格工程师,那已是出奇的镇定了。不过后来,他一定也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之中,以致他除了自小就讲惯的土语之外,讲不出第二句话来。 在矿工死了之后,和道格工程师等人到来之前,其中有一个时间的间歇,那时候,照说,那一百零六只“那东西”,应该和矿工同归于尽的了,为甚么蔡根富又会用水柱射向道格工程师他们呢? 这是我当时唯一想不通的一点,但是随即我就明白是为甚么的了。 奥干古达一直望著我:“天,你究竟做了一些甚么事?” 我道:“我甚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打破了那东西而已,你看,我还留起了一点,在那玻璃瓶中……”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顺手向那放在当眼处的玻璃瓶指去,一指之下,我伸出去的手指,缩不回来了,奥干古达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在玻璃瓶中,本来只是一点液体,已经呈冻状,可是这时,却变成了一只“那东西”,正在蠕动著,深棕色之中的那个“眼珠”,在闪著光,看样子,像是正在拚命想挤出玻璃瓶来! 我曾经用细胞来比拟“那东西”,“那东西”,竟然真的像细胞一样,会分裂繁殖,而且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可以成长! 我也明白了何以在奥干古达的屋子中,会有那么多“那东西”出现,他们是在楼上成长了之后,再慢慢爬下来的! 我猜测,这一只怪物,由于早已被蔡根富“弄死”了的缘故,所以由“原生质”  我借用了细胞中一个组成部分的名称  变成怪物的时间,比较慢些。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一定更快! 而事实上,这时,我和奥干古达都已看到,流出来的液汁,都已凝成了一团一团。在凝成了一团一团之中,颜色开始变幻,渐渐变成深棕色。 一看到了这样的变化,我和奥干古达两人,都大叫一声,奥干古达拉著我直奔了出去:“车房里有汽油!” 我已经知道他准备干甚么,我绝对同意他的决定。我们奔出屋子,用最快的速度奔进车房,一人提了一桶汽油,再奔回来。 那时,凝聚成一团一团的东西,已变成了深棕色,中间已开始现出一团黑色的东西。 我们将汽油淋上去,退出来,我用打火机打著火,连打火机一起抛进去。“轰”地一声,烈焰燃烧,我们后退著,进了车子,驶出了一百公尺左右,才停下车来,向屋子看看。 这时,浓焰和烈火,已从窗口冒了出来,邻居也发现了失火,有很多人奔过来。 我和奥干古达互望著,各自苦笑,都只好希望火能够彻底消灭这种东西!不多久,消防车也来了,当消防员和消防官跳下车来,准备救火时,奥干古达下了车,大声叫道:“不要扑救,让它烧!” 在附近的所有人,都以极度的错愕的眼光望定了奥干古达,但显然由于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中的地位高,是以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来。 再过一会,警方人员也来了,奥干古达要警方人员将附近聚集的人全驱散。火足足烧了一小时,才逐渐弱了下来,奥干古达的豪华住宅,也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奥干古达望了我一眼,低声道:“他们完了?” 我道:“要去看一看才能知道,可是如今,我们无法进入火场。” 奥干古达将消防官召了来,吩咐他向屋子射水,又过了半小时,我和奥干古达一起利用消防员的装备,进入了火场。 这一场火,烧得极其彻底,当我们又走进屋子之际,几乎甚么也没有剩下。 比拉尔曾利用这里,作为研究蔡根富事件的总部,一切有关资料,也全在这屋子里,这时,也烧了个乾乾净净,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们仔细看屋中的一切,直到肯定完全没有“那东西”的踪迹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当我们下楼之后,看到比拉尔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原来早已过了我们约定的时间,比拉尔在机场等我们,不见我们去,才找了来的。 他一看到我和奥干古达,连声追问发生了甚么事,我说道:“我会对你详细说的,请你别心急。” 比拉尔道:“我们原来的计画取消了么?” 奥干古达道:“当然去,这就出发!” 比拉尔的神情十分疑惑,我们两人拉著他进了车,直驶机场。 三十分钟后,直升机升空,在直升机中,奥干古达表现得很沉默,我一面驾机,一面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比拉尔。 比拉尔听得脸色发青,等我讲完之后,他呆了半晌:“要不是奥干古达恰好赶来,你……只怕……也……”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向奥干古达望去:“你是怎么会忽然回来的?” 奥干古达苦笑道:“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安排好了直升机,时间还有多,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怕卫斯理会闯祸,所以回来看看,谁知道才一进门,就看到了……看到了如此可怕的情景。当时,我除了拔枪射击之外,简直就不能做别的事。” 比拉尔道:“绝没有人怪你拔枪,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这样!” 我说道:“现在,蔡根富在矿坑中杀人之谜,总算已经解决了!”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沉默了片刻,奥干古达才叹了一口气:“是,蔡根富没有罪,他并不想杀人,他只不过想杀死那些怪物!” 比拉尔苦笑道:“如果不是蔡根富又发生了变化,事情已可以结束了!” 奥干古达发出了“咕”地一声,吞下了一口口水。我道:“在蔡根富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有了初步的推测。那东西,加上人,就成了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叫了起来:“天,那东西!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东西?” 奥干古达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在未有进一步资料之前,我们只好称之为一种不知名的生物!” 奥干古达道:“怪物!” 我苦笑:“别忘了,这种生物和人结合,就是你们所崇拜的大神!” 奥干古达摇著头,道:“我们并不崇拜维奇奇大神,只是恐惧,因为那是灾祸之神,他会带来种种人力无法预防的灾祸!这种恐惧,不知多少年来,深入人心!” 我思绪仍相当乱,对照著地图,向前飞著。我们已到了连绵不断的山岭上空,估计还有十余小时的飞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的上空。据奥干古达说,在直升机降落之后,还至少有一日行程,那是极其艰苦的旅程,所以我提议大家轮流休息。 奥干古达和比拉尔,都没有异议,可是看他们的情形,无论如何不像是睡得著。 比拉尔在不断地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真是想不到!” 奥干古达则叹道:“我早就知道,事情有著太多不可测的因素!” 我忍不住道:“所有不可测的事,都可以揭露其真相,我们已经逐步接近事实了!” 奥干古达苦笑道:“真正的事实真相,可能比我们估计更加骇人!” 我道:“那也是没有办法可想的事,总之,我们一定要探索到最后为止!” 在我这句话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我注视著窗外,下面起伏的山岭,无穷无尽,向四面八方,伸延开去。整个维奇奇山脉,幅员极其广大。我想起了当地土人的传说:整个山脉,全是维奇奇大神创造的! 这种像眼睛一样的怪物,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实在不可想像。但是,从“那东西”一破裂之后,在转眼之间,就可以化生出许多只来看,又似乎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驾驶了四小时,脑中一直被各式各样的想像占据著,四小时后,我离开了驾驶座,由比拉尔驾驶。不多久,飞越过了一个在山中的大湖。自上面看下去,大湖的湖水,极其平静。 直升机继续向前飞,我对奥干古达道:“除非蔡根富不到那个山洞去,不然,他决计不会有那么快的交通工具,我们一定可以先到那山洞中等他出现!” 奥干古达道:“如果他来的话!” 我道:“如果蔡根富如你所说,要利用他维奇奇大神的身份,影响一大群人,我想不出他还有甚么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奥干古达叹了一口气,比拉尔道:“就算见到了他,又怎么样?将那东西从他的脸上,硬挖下来?” 比拉尔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禁呆了一呆,这是我未曾想到过的。 真的,见到了蔡根富,那又怎么样呢?是不是将“那东西”自他的脸上挖下来?挖下来之后,蔡根富的脸会变成甚么样子?是恢复原状,还是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想到这里,真叫人不由自主,背脊发凉。想到了这种事,叫人感到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完全不可测的,超越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怪事! 我呆了半晌,才道:“至少我们可以在蔡根富的口中,知道是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有些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些我们还不知道,一定要在他身上弄明白。” 比拉尔没有再出声,又四小时后,他交由奥干古达驾驶,而在奥干古达驾驶了三小时后,最后一小时的航程,由我驾驶著。 这时,已经过了黑夜,到了天明时分。不多久,朝阳升起,我们已经在密密层层山峦的中间,向四面八方望去,除了山之外,甚么也见不到。 我很想问奥干古达上次怎么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找到那个山洞,可是我提了两三次,奥干古达都支吾其词,没有直接回答我,我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可是又想不出他有甚么难言之隐。 到了天色大明,我根据地图上的指示,开始低飞,找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山头,停下了直升机。等到机翼的“轧轧”声停止,我跳下了直升机时,简直有置身于另一个星球上的感觉。 附近的山形十分奇特,长满了大树,全然无路可走。比拉尔忙著将他准备好的装备、食物搬出来。我和奥干古达各自背负了一些,我用一柄锋利的刀开路,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 奥干古达指著一条依稀可以看到,但是已长满了灌木的小路:“就是这条路!” 比拉尔道:“上次你也是走这条路去的?” 奥干古达不出声,只是用力挥著利刀,去斩路上的灌木。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比拉尔大有不满的神情,我却只是奇怪。 因为自从我们三人见面以来,坦诚相对,可是为甚么一提起这件事,奥干古达就变得如此支吾? 我知道奥干古达这样做,一定有他的苦哀,所以当我看出比拉尔有进一步责问的意思时,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必追究。 比拉尔仍然神情相当愤怒,奥干古达却向前急急走著。我和比拉尔跟在后面  我们除了跟在他后面之外,别无他法,因为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何处才是那个有大壁画的山洞所在处,而他曾经到过一次。 奥干古达给我的地图,也只有直升机降落的那个山头的所在处,至于下了直升机之后,应该如何走,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 我们跟著奥干古达,一直走了几个小时,才在一道山溪旁,停了下来,一面休息,一面进食。在这时候,我更感到奥干古达的神态,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甚至有意离得我们相当远,自己一个人,坐在山溪旁的一块大石上。 我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秉著中国人的传统,比较含畜,但是比拉尔却不同,他是西方人,而且,他认识奥干古达的时间比我长。尽管我一再暗示,可是比拉尔还是忍不住,大声道:“奥干古达,我们三个人,三位一体,你是早已经承认了的!” 奥干古达向我们望来:“是啊,现在,我们在一起!” 比拉尔道:“在一起,要坦诚相对才好!” 奥干古达听到了比拉尔这样直接的责问,低下了头一会,才抬起头来:“我没有甚么事瞒著你们,真的没有,信不信随便你们!” 我吸了一口气:“可是,你……有点不同。” 奥干古达苦笑道:“请原谅我,愈是离目的地近,我心中的恐惧……就愈甚!”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对奥干古达都不再生气,反倒同情起来,我们都认为奥干古达受了传统的影响,是以产生了心理上的恐惧,因而变得精神恍惚! 比拉尔也没有再责问下去,我们休息了一小时,又继续前进,愈向前走,看来四周围的环境,也愈是荒凉。奇怪的是,经过之处,完全没有动物。本来这样的山岭地区,应该十分多动物才是,可是完全见不到,只是许许多多的树木,有的树木上,缠满了手臂粗细的藤。 当晚,我们在山中露宿,轮流值夜。我被安排在最后一班,而比拉尔最先轮值。这样的轮班次序,看来虽然无关紧要,但却有相当干系。 如果我值第一班,奥干古达来接替我,我被替下来之后,一定十分疲倦,那么,在熟睡中,我可能甚么声音也听不到。 但如今我是接奥干古达的班,已经有了相当时间的休息,所以,即使轻微的声音,也可以令得我醒过来,而我就是被那种轻微的声音弄醒的。 起先,我以为那只不过是风声,我看了看手表,离我轮值的时间,不过四十分钟,反正已经睡够了,我没打算再睡。 山间十分静,那声音虽然低,但如果凝神细听,还是可以听得到。我已经辨认出那不像是风声,仔细听来,像是有人在哭泣! 真是不可思议,山里怎会有人在哭?比拉尔就在我身边,只有奥干古达在帐篷外面。 难道,在外面哭泣的是奥干古达? 一想到了这点,心中的疑惑,到了顶点,悄悄揭开了帐篷,向外看去。天色十分黑,我只是勉强可以看到奥干古达离我大约在二十公尺开外,身子伏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背对著我。 虽然他背对著我,可是他的背部却在抽搐著,而且那种哭泣声,正是从他那边传来。 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奥干古达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极其能干、自信、坚强的人。我实在想不到他竟然也有如此软弱的内心,会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本来想走过去问他为甚么这样,可是我才将帐篷揭开了一些,立时又放了下来。那是因为在刹那之间,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奥干古达会有这样奇特的行动,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我还是不要去惊动他,静静地观蔡一下的好。 我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来。事实上,奥干古达所发出的哭泣声也极其低微,要不是山野间是如此寂静的话,我也不容易听得见! 奥干古达伏在树上,足足有十分钟之久,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变。我刚觉得有点不耐烦,就看到他移动了一下身子,先是将身子挺直,然后退后了两步,再然后,整个人仆向下,伏在地上。他伏在地上的那姿势,全然是一种瞙拜的姿势。只有最虔诚的宗教信徒,才会对他所崇敬的神摆出这样的姿势来! 我仍然一声不出地看著他,看到他伏了片刻,双手扬起,上身也扬起,然后,双手又缓缓按在地上。我知道自己料得不错,他正在进行某一宗教仪式。 他连续作了六七下这样的动作之后,又发出了一阵呜咽声来,然后喃喃自语著。 由于我和他之间距离相隔相当远,他的讲话声又极其低微,是以根本听不出他在讲些甚么,只是可以感得到,他的语音十分痛苦,而且使用的语言,也是当地的土语。 又过了几分钟,奥干古达的身子直了起来,变成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当他跪在地上的时候,仍然是背对著我,我仍然看不到他脸部的神情,我只是看到他做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动作。他低下头,拉开自己的衣服来,看情形,像是在察看他自己的胸口! 一个人何以会对自己的胸口发生兴趣,这真是莫名其妙之至。我看他不但看著自己的胸口,而且用一只手,向自己的胸口按了一按,然后发出了一下虽然低沉,但是极其沉痛的呻吟声。 这一下呻吟声将我吓了一大跳,我可以肯定,我的朋友奥干古达,一定正遭遇著极度的困难。任何人,如果不是心中有极大的难题,决不会发出这样沉痛的呻吟声!奥干古达既然有了困难,我当然要设法帮助他!所以我已决定走出去问个究竟了。 可是就在这时,情形又有了变化,奥干古达身子一挺,陡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双手紧捏著拳,挥动著。看起来倒像是在他的前面,有一个甚么极其凶恶的敌人。 但是随即我便发现,他并不是想打击甚么人,他是在跳舞!那是一种舞姿十分奇特的舞蹈,动作夸张而简单,极有原始风味!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啼笑皆非,实在不知他在捣甚么鬼。 他在舞蹈之际,身子旋转著,有几次,转得脸向著我,由于距离和黑暗,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从他舞蹈的动作,愈来愈轻松的情形看来,似乎刚才我的判断错了! 这时,他不但跳著舞,而且口中还哼著一种节奏十分古怪的曲调,那种曲调,听来倒有点像中国码头工人在肩负重物之际所发出来的“杭唷”、“杭唷”声。 他连续哼了、舞了十多分钟,就停了下来。我看到他静静站著,取出烟来,点著。 当他点烟之际,我藉著火光,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看来十分平静,完全不像有甚么事发生过。我心中不禁好笑,心想非洲人到底是非洲人,半夜三更,做点古怪行动出来,或许是他们的传统!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没有再看下去,退回几步,躺了下来。 我躺下之后不久,听到了脚步声,那一定是奥干古达来唤醒我换班轮值了。我想,他既然拣在一个人的时候做这样古怪的动作,一定不会喜欢人家知道,所以我假作睡著。 帐幕撩开,奥干古达进来,摇著我的身子,我睁开眼,装出一副迷迷蒙蒙的神情。这时,我和他距离极近,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一点也没有异状。 他压低声音:“轮到你了!外面很静,甚么事也没有!” 我一面答应著,一面忍不住向他的胸口看了一眼,因为刚才我曾看到他全神贯注地低头望著自己的胸口。当然,我向他胸口看去的时候,十分技巧,绝不让他知道我在看他。 自然,我看了一眼,也看不出甚么来,刚才,他曾拉开衣衫,但现在,衣衫的钮扣已经全扣好了! 我打了一个呵欠,披上一件外衣,走了出去。 我在刚才奥干古达伏过的地方,以及那株树前,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帐幕旁。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一直停留在帐幕之旁,想留意奥干古达是不是有甚么异动。可是却一点异动都没有。 等到天亮,比拉尔先醒过来,奥干古达跟著也醒了,比拉尔弄著了火,煮早餐。奥干古达看来完全没有异样,我也将事情放过一边,没有和比拉尔讲起。 用完了早餐,我们继续向前走,又翻了一个山头之后,所经过的路,全是地形类似峡谷的森林。奥干古达不断地挥著刀,在前面开路,我和比拉尔跟在他后面。比拉尔好几次,像是有话要对我说,但是却没有开口。一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到我的身边:“卫斯理,你不觉得奥干古达有点古怪么?” 我愣了一愣:“你发现了甚么?” 比拉尔显然想不到我会这样反问他,也呆了片刻,才道:“一切事显然和维奇奇大神有关。他既然曾到过那个山洞,为甚么直到如今为止,他只是埋头赶路,一点也不和我们提起那山洞的一切?” 我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奥干古达的态度,的确十分可疑。比拉尔说得对,他非但不愿意提起那山洞中有关的一切,连他上次是怎么来的,我和比拉尔都问过他,他也支吾其词答不上来! 比拉尔又道:“你看这里,根本没有路,也从来不像有人经过。我不相信他来过一次,隔了若干时日之后,还能在这么许多豪山峻岭、原始森林中认出路来!” 我吃了一惊:“你是说他根本没有到过那个山洞?” 比拉尔道:“或许根本没有那个山洞!” 我更加吃惊:“那么,他想带我们到哪里去?” 比拉尔道:“应该向他问明白!” 我向前看去,奥干古达在我们二十公尺之前,手中的刀正砍向前面的灌木丛,斩开了灌木上的野藤。看来他对于向前走,可以达某一个目的地这一点,具有绝对的信心。 我道:“据他说,今天就可以到达那个山洞,无论如何,我们再赶半天的路,就可以有分晓了!” 比拉尔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建议,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我认识他也很久了,可是从来也没有和他如此隔膜过!” 比拉尔有了和奥干古达隔膜的感觉,当然那是由于奥干古达的态度的确有若干不可解之处的缘故。我又想起他昨夜那种古怪的行动,刚想提出来和比拉尔说一说之际,忽然听得奥干古达大叫一声,双手举起,叫道:“你们快来看!” 我和比拉尔一起向前奔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奥干古达的神情,极其兴奋,指著前面的一片峭壁,道:“看!你们看!” 第十部:巨大无匹的壁画 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峭壁高耸入云,直上直下,形势极其险恶。峭壁上,全是嵯峨的岩石,石角上,挂满了许多山藤,山藤的枝叶和根,向下垂来,蔚为奇观。在奥干古达手指之处,有一道相当狭窄的山缝,看起来十分深。我忙道:“这就是那个山洞的入口?” 奥干古达道:“不!从这条通道穿出去,就可以见到那个山洞!” 他在这样讲的时候,神情十分兴奋,那本来十分正常。可是他可能因为兴奋得过了分,在讲完了那句话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一定是的!” 如果我和比拉尔两人,对他一点也没有起疑的话,那么就算听了他这句补充,也不会有甚么特别的感觉。但如今的情形却不同,我和比拉尔本来心中已经起疑,再听得他那样说,两个人连想也不想,就异口同声问道:“甚么叫一定是的,你不是来过一次么?” 峭壁的特徵如此明显,如果曾经来过一次,实在不用再加上“一定是的”这样的补充语。奥干古达陡地震动了一下,显然在刹那之间,他也知道自己讲错了甚么,他只是望著前面:“穿过了那条山中的通道,就可以到达了!” 他竟不理会我们的问题,话一说完之后,立时向前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比拉尔不要再追问下去。比拉尔一脸愤然之色。奥干古达走得十分快,我们两人略为犹豫了一下,他已奔到了峭壁前的那个山缝口。 我和比拉尔忙跟了上去。奥干古达一到了山缝口,毫不迟疑走了进去。当我们两人也来到山缝口时,向内看去,里面十分黑暗,奥干古达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我一面走进去,一面叫道:“奥干古达,你为甚么不亮著电筒?” 我的声音,在山腹的通道中,响起了“嗡嗡”的回音。只听得前面,传来奥干古达的回答:“这里没有岔路,不亮电筒也不要紧!” 这时,比拉尔也跟了进来,我们两人都著亮了强力电筒,向前照著。电筒光芒照射处,可以见到奥干古达向前疾行的背影。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打量通道中的情形。通道看来天然形成,大约有十公尺宽,相当高,愈向上,愈是狭。通道中的空气相当潮湿,也很冷。 我和比拉尔加快脚步,不多久,就赶上了奥干古达,奥干古达喘著气,神情呈现著一种异样的兴奋,双眼发直。他走得十分快,我和比拉尔两人都要不由自主地喘著气,才能赶上他。 我们在这山腹的通道中,行进了大约四十分钟。 这四十分钟,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一段路程,我全然不知自己将走向何处,也不知道何以奥干古达的神态愈来愈反常。我将整件事归纳一下,可是也得不出甚么结论来。 四十分钟之后,前面已可以见到光亮。一旦见到光亮,就听到奥干古达怪叫一声,双手举向上,人也向前疾奔而出。 他这种双手举向上,人向前疾奔的姿势,十分异特。就像是世运会的长跑选手,终于跑到了终点,举起了双手冲线的姿势。 山腹之中,何以忽然会有了光亮,我实在莫名其妙,而且那光亮,也不是微光,而是一股相当强的光芒,我也加快了脚步奔向前,当奥干古达整个人暴露在光亮之下时,我看到他双手向上举,整个人呆立著,然后,他人向下伏了下来,手掌抵在地上。 这时候,我也已经看清,有光亮的地方,是一个极大的山洞! 那山洞,圆周至少有三百公尺,作圆形,山洞的顶上,是一个大约圆周有一百公尺的口子,那口子直通向山顶,阳光就从那口子处向下射来,是以令得山洞之中,有足够的光亮。 单是那么大的山洞,和山洞顶上射下来的阳光,也已经够壮观的了,而当我向山洞四壁看去之际,更加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山洞有三百公尺圆周,山壁斜斜升向上,直到山顶的圆口,足有一百公尺上下高,那形状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鸡尾酒酒杯覆转了一样。那么高的山壁,全部平滑无比,而且,画满了画! 那么巨大的壁画,别说看到,连想也很难想像。当我的视线才接触那些壁画之际,我只觉得一阵目眩,根本看不清楚画上画些甚么。那是我被眼前如此伟大的景象震慑得发呆之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来看壁画,我面对著的山洞壁上,画的是一只巨大无匹的“眼睛”! 那“眼睛”,打横伸展,至少有五十公尺,深棕色和黑色,虽然是画在山洞壁上的,可是有一股异样的妖气。如今奥干古达伏身处,他的头部,也正对准了那只巨大的“眼睛”。 从奥干古达俯伏的姿势来看,我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他是在对那只巨大的“眼睛”作膜拜! 那只巨大的“眼睛”,就是我见到过的“那东西”,只不过作了极度的放大,如果那就是维奇奇大神,那么奥干古达在看到了这样伟大的情景之后,忍不住向之膜拜,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自己对维奇奇大神没有认识,对之没有恐惧感,在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之后,我的双脚,也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丝毫移动不得。 我听到比拉尔在我身后,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我可以料想到他的吃惊程度,一定只在我之上,而不在我之下。我的视线定在那只“眼睛”上许久,究竟有多久,我也说不上来。 然后,我才慢慢向左移动视线。我看到,在那只巨大的“眼睛”之左,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景象。除了那巨大的“眼睛”之外,其余全部的画,全是黑、白两色组成的。那一组奇异的景象,我说不上是甚么来,只可以描述成为一大团光芒。 那团光芒,异常强烈,因为仰头望著那团光芒的许多人,都以手遮著额,那些人,全是黑人,在腰下围著兽皮。 我可以肯定,画中的那些人,全是当地的土人,他们不但全用黑色绘成,而且阔鼻的特徵,也十分明显。至于那一大团光芒,呈橄榄形。勉强要形容的话,可以视为一大团榄形光芒,自天而降,而在下面生活的土人,正在仰头观望。 当我想到这一点之际,我立时想起奥干古达曾说过,在这山洞中画著的壁画,是“维奇奇大神降临”的情形,那么,这一大团令人震慑的光芒,就是大神降临之际的工具? 我再向左看去,看到许多人,全像奥干古达如今这样的姿势,伏在地上,在他们面前,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再向左,所有的人仍然伏著,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这个人的姿势,是正在向前走,他的神情也没有甚么特别。再向左看去,所有的人仍然伏著,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前。 我一望到那站著的人时,就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那人的脸上,只有打横的一只眼睛!就像我见到过的蔡根富一样! 我又吞下了一口口水,再向左看去。我在视线向左移之际,身子也在转动,这时,正好转了一百八十度左右,我看到比拉尔,仍然目定口呆地瞪著那只巨大的“眼睛”。 我不理会比拉尔,继续去看壁画,壁画的另一组,是那个脸上只有一只打横大眼的人,坐在一张用树枝扎成的大椅子之上,而在他四周围的人,姿势都怪异之极。不过我对于这种怪异的姿势,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昨晚我就看到过奥干古达用这种方式舞蹈过! 我再缓缓转动身子,当我看到和那巨大的“眼睛”对面的那一组壁画之际,我呆了半晌,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我首先看到了许多脸上只有一只打横眼睛的人,那些人全是黑色的,看来全是土人,为数极多。我必须说明一下,壁画画得极其精细,是以看起来,有那样的一只巨眼的人,至少有上千之多,在前面的,和真人同样大小,在后面的,密密层层地挤在一起。当时,我的感觉,全然不像是在看一幅静止的画,而像是在观看一个极其巨大的银幕上放映电影,有著极度的立体感。 看来那么多巨眼怪人,正像是在拚命挤著,涌向前去。 这时山洞之中,实在是静到了极点,但是由于每一个涌向前去的巨眼怪人,都张大了口,脸上的肌肉形状,也显然是在大声呼叫,而画又画得如此之生动,是以在感觉上,像是听到了一种极其刺耳的声音,那种声音,甚至给人以“惊天动地”之感觉。 当我一看到这种情景之际,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那代表著甚么。 如果说,整个山洞中的壁画,全是记录著维奇奇大神降临的情形,那么前面几组还可以说得上符合这种情形,这一组,就一点也不符合了! 因为从画上看来,那么多人,人人都是巨眼怪人︵维奇奇大神?︶,而且他们的神态,也殊无“神”应有的气派,看样子,他们像是冲锋陷阵的兵士。 我呆了片刻,莫明所以,视线再向左略移,在那许多巨眼怪人奔出的方向,是一大团光芒。那一大团光芒,就是第一组壁画中的那团光芒。 我急急再转动身子,向左看去,看到的情形,更令人骇异,我看到自那一大团光芒之中,射出许多白色的光线来,那些光线交叉错综,看来像是全然没有条理,然而每一股光线,都呈直线进行,而且,每一条光线,都射向一个巨眼怪人,并且恰好射在巨眼怪人的那只巨眼之上! 我真的不明白了,这种情景,甚至于无法想像,这是甚么情景?这分明是一场战争!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战争的一方,是巨眼怪人,另一方是甚么呢?是射出无数股光线来的那团光芒?那团光芒是甚么?我才一开始看壁画的时候,曾以为那团光芒,是巨大的眼睛用来降临地球的交通工具,但如今从这种敌对的情形来看,显然又不是。 我再向左看去,看到的情景更是骇人,刚才看到的是“近镜头”,再向左看去,看到的“远镜头”,我看到一大片山野,岩浆翻滚,显然是正在有著剧烈的地震,大团浓烟,直冒上天空,已经看不到有人,只看到那团光芒,在向上升起。 我呆了片刻,再转动身子,看到那团光芒,停在更高的高空,而地面上则已恢复了平静,山岭起伏,延绵不绝。 我再转动身子时,又已看到了那只巨大的眼睛,我已经看完了山洞中所有的壁画。 而比拉尔还是愣愣站著,奥干古达还是伏在地上,身子微微发著抖。 我吸了一口气,脑中一片混乱。 这么巨大的壁画,而且画得如此之精致,那决计不是土人所能做得到的。这些壁画,是甚么人留下来的?留下来想说明一些甚么,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过可以肯定一点,一切,和画上的那团光芒有关。那团光芒,既然自天而降,最后又回到了那么高的高空,那么它一定是一个飞行体。 这个飞行体,和那种巨大的眼睛,又有甚么关系?何以后来又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可怕情景? 正中那只如此巨大的眼睛,又是甚么意思? 从整个组画看来,一组又一组变幻的情景,显然是意图说明一件事情的经过,但是我却无法了解这些组画中想表达的是甚么! 我想了片刻,听到比拉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忙向他望去,比拉尔也向我望来,我忙道:“比拉尔,事情比我们想像的更不可思议,你自左至右看,[奇 书 网:www.q i s h u 9 9 . c o m]那些壁画是组画,想说明一件事情的经过,你看看,它们究竟想说明些甚么!” 比拉尔又呆了片刻,才依我所说,自左至右,缓缓转动著身子,看看那些壁画,我从他脸上神情的变幻之中,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激动和惊疑。等到他看完,我又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才道:“天,那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争!” 我也有这样的印象,说道:“不错,那是战争,战争的一方是  ” 比拉尔道:“是许多许多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直截了当,将那些“巨眼怪人”称之为维奇奇大神。虽然“神”的数量如此之多,总有点不伦不类。但是这些巨眼怪人的情形,既然和传统中的维奇奇大神的脸谱一样,那么称之为维奇奇大神,自然也不会错。 可是,问题来了,我说道:“从图上看来,战争的结果,胜利的一方,似乎并不是维奇奇大神!” 比拉尔点头道:“是,在经过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你看,这一组,分明是发生了地震,浓烟直冒上半空,地面四分五裂,岩浆在涌出来!” 我道:“是的,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大地震。在地震之后,好像维奇奇大神突然消失了,而那团光芒,像是已完成了任务,远去了!” 比拉尔的神情十分疑惑:“那么,从整个过程看来,这些壁画,并不表示维奇奇大神的降临,反而表示了他们的消灭!” 我道:“看来正是那样,那么多维奇奇大神,全到了何处去了呢?” 我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听得一个声音接上道:“我们全到了地底下面,被压在地底深处!” 我和比拉尔正在全神贯注地讨论,而奥干古达,自从进洞来之后,就一直伏在地上不动,所以突然之间,有人接口,令得我和比拉尔两人,大吃一惊,连忙循声看去,看到奥干古达已经站了起来,神情十分异样地望著我们。山洞中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并没有别的人,刚才那句话,自然是他讲的。 可是他说:“我们全被压到了地下,被压在地底深处!”这是甚么意思? 一时之间,我和比拉尔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才好。奥干古达向我们走来,不住道:“在地底深处,压在地底深处!” 当他渐渐走近之际,我陡然叫了起来:“你在说甚么?你是甚么人?” 我这样问,实在十分愚蠢,向我走近的自然是奥干古达,可是,我却对他有一种极度的陌生之感,是以我才会这样问的。 奥干古达咧嘴一笑:“你们这些移居体,不会认识我!” 我一听之下,已知道在奥干古达的身上,有了极可怕的变化,但是我却实在不明白他讲的话。我后退了一步:“你叫我们甚么?” 奥干古达提高了声音:“移居体!” 这一次,他说得十分清楚,可是就算我听清楚了也没有用,因为我实在无法了解“移居体”这一个名词,是甚么意思。 我回头向比拉尔望了一眼,想徵询一下他的意见,比拉尔心中显然比我更加疑惑,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我看出比拉尔不能给我任何帮助,是以我又望向奥干古达:“移居体?甚么意思?” 奥干古达陡地“哈哈”笑了起来,双手抓住他自己胸前的衣服,用力一拉,拉得他上衣的钮扣,一起脱落,跌向地下,露出了胸口来。 奇)当我一眼望向他胸口之际,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地一声响,视线定在他的胸口。同时,我听得身旁的比拉尔,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书)奥干古达的胸口,就在他的胸口,双乳间生著一只巨眼!“眼珠”在闪闪生光! 网)我感到了一阵昏眩,身子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我明白“移居体”是甚么了。移居体,就是我们这些人,是用来被“眼睛”占居的意思! “眼睛”的本身,移动力式相当笨拙,我见过,他们像毛虫一样地屈起来又伸直。而他们利用了我们的身体作为“移居体”之后,他们就可以和人一样地行动!而且,他们可以使用一切人的器官来供他们之用,例如,这时,对我在说话的,就绝不是奥干古达,而是他胸前的那只眼睛! 我不知道奥干古达何时变成了眼睛怪物的“移居体”,但是我倒可以肯定,眼睛怪物在侵占了人体之后,人的思想并不立时被控制,其中还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历时可能相当久。至少,当我昨晚看到奥干古达哭泣时,看到他察看自己的胸口,他还不像如今一样被完全控制! 当我注视著奥干古达的胸口之际,奥干古达又笑了起来,而且,伸手向我的左臂抓来。 我的左臂一被他捏住,身子陡地震动了起来,左臂像是不再存在一样,在刹那之间,消失了感觉。幸好我的反应极快,立时举脚便向他踢去,重重一脚,恰好踢在他的腹际。 由于我心中的骇异极甚,是以我这一脚,也踢得极其重,奥干古达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他的那种怪叫声,在山洞中激起了轰然的回音,听来更令人毛发直竖。随著那一下怪叫声,他的身子,向后疾倒了下去。 我的惊骇实在太甚,我竟然无法站得稳身子,也跌倒在地上。 我才一倒地,就叫道:“比拉尔,拿石块砸他,别踫他的身子!” 我已经知道了一点事实,那就是:人在成了那种眼睛怪物的移居体之后,会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得人的肢体部分丧失知觉!这已从我接触到蔡根富的身体以及奥干古达的身体的经验中得到了证明。 虽然我的思绪还相当紊乱,但是我也可以肯定,这种力量,并不是来自蔡根富和奥干古达本身,而来自那种眼睛怪物! 眼睛怪物有一种力量,可以使人丧失知觉!我又想起在奥干古达的住所中,那种眼睛怪物侵袭仆人之际,那仆人站著一动也不动。 那仆人并不是吓呆了,而是当眼睛怪物一碰到他的身子之际,他根本丧失了知觉,想反抗也在所不能,只有听凭蹂躏! 在那一刹间,我只想到了这一点。虽然我也知道,这种知觉丧失很短暂,但是要对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才叫比拉尔用石头砸奥干古达。 可是比拉尔真的吓呆了,他听得我的叫唤,竟只是眨著眼,全然不知该如何行动才好。 就在那一刹间,奥干古达站了起来,我并没有注意他脸上的神情,只注意他胸前的那只怪眼,那怪眼的“眼珠”之中,显然有好几种色彩,在不断变幻。我不知道这代表了甚么,我只是立时也一跃而起,双足再一起向他踹出! 这一次,我用的力道更大,奥干古达才一站起,立时又被我踹得仰天跌倒,我一落下来,立时赶过去,一伸脚,就踏住了奥干古达的胸口,我的鞋子,正踏在他胸前的那只“怪眼”之上。 我们是爬山越岭而来的,我穿的是鞋底有钉的那种爬山鞋,当我的鞋子才一踏上去之际,奥干古达的口中,发出了一种极其奇异而可怕的呻吟声来。 我从来也没有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这样可怕的呻吟声。我相信这呻吟声一定不是奥干古达发出,而是那怪眼所发出来的!奥干古达既然已成了怪眼的移居体,怪眼自然也占据了他的发声系统。 这时,我已顾不得比拉尔的反应怎样了,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多作考虑,因为奥干古达正在剧烈挣扎著,我迅速地摸出一柄小刀来,向后疾退出了一步。 我才一退后,奥干古达就一跃而起,他跳得极高,足足有三尺以上,这一点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也就在此际,我手中的小刀,已经飞射而出! 我和奥干古达相距,不过三公尺,而目标又相当大,我自然没有射不中的道理,一刀飞出,刀刃便插进了奥干古达胸前那只怪眼的“眼珠”之中。 奥干古达陡地停了下来,先低头向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又向我望来,然后,再向比拉尔望去,脸上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突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你们不怕我?不服从我的命令……这……有点不对头,有点……” 他并没有说完,人就倒了下来,仍然睁著眼,可是已经一动不动了! 比拉尔直到这时,才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我知道我这一刀,已经起了作用,但是发展下去的情形会如何,我全然无法预料。我先对比拉尔大喝一声:“闭上你的嘴!别骚扰我!” 比拉尔给我一声斥喝,停止了尖叫,我尽量使自己不那么紧张,向前慢慢走了过去。我来到了奥干古达的身边,看著他胸前的那只“怪眼”,小刀齐齐正正插在“眼珠”之上。 那“眼珠”本来闪耀著妖异的光彩,可是这时,看起来却只像是一块普通的煤块,也未见有甚么液汁流出来。我伸手出去,轻轻摸了奥干古达的脸部一下,也没有甚么特异的感觉。 比拉尔在这时,也定过了神来,他来到我的身边,颤声问:“死了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才好,他是在问那怪眼死了,还是问奥干古达死了? 我又将手指放在奥干古达的鼻孔前,发现他还有呼吸,他没有死!要是他没有死,那么死的只是那“怪眼”,可是怪眼深深嵌在他的胸口,是不是可以将它弄出来?弄出来之后,奥干古达的胸口,又会有甚么的情形,他会不会死? 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决断力的人,可是在如今这样情形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比拉尔显然比我更手足无措,我们两人,一起在奥干古达的身边,呆呆站立著。大约过了三五分钟,我们一起看到,奥干古达开始眨眼,而且,手在地上撑著,慢慢坐了起来。 我和比拉尔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奥干古达坐起身子之后,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向我们两人望了一眼,然后低头向胸口看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又抬头向我们望来:“你们终于发现了?”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但是,在突然之间,我明白了!这时和我们说话的奥干古达,和刚才不同。刚才,根本不是他在和我们说话,而是眼睛怪物通过他的发音系统在和我们说话。如今,才是他自已在和我们说话!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忙道:“奥干古达,你先镇定一下,刚才发生了很多事,我会讲给你听。现在,你觉得怎样?” 奥干古达挣扎著站了起来,他一站起之后,就伸手去拔插在怪眼上的小刀,我忙道:“等一等,先别将刀拔出来!” 奥干古达迟疑了一下,缩回手来,同时,又以极惊讶的神情,看著山洞四周的情形,和洞上的壁画,他的神情,就像是他刚走进这个山洞。 他一面看著,一面道:“就是这个山洞!就是这个山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我们望来:“自从我身体发生变化之后,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山洞一定存在,而且,我知道这个山洞的所在之处,可以找到它!” 我不禁骇然:“你在说甚么?你不是告诉过我们,你曾经来过这里,而因为某种原因,所以才没有公布这个山洞的存在?” 奥干古达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是么?我这样说过?我不记得了!” 比拉尔叫了起来:“你不记得了!根本是你带我们来的!” 奥干古达双手在头上敲著,神情极其迷惘。我道:“你将事情从头说起,你……胸口的变化,是在甚么时候发生的?” 奥干古达又呆了一会,走开几步,在靠近洞壁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我和比拉尔跟著他走了过去,看来奥干古达像是在苦苦追忆些甚么。我不明白他何以要如此追忆,因为全部事情,也不会超过一个月,他应该可以记得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陡地跳了起来,道:“那一次,我和比拉尔,一起在矿坑的那个通道中,硬将你拉出来,你记不记得?” 我道:“当然记得!” 奥干古达喘起气来,道:“我的胸贴著通道底部,当我退出来时,衣服被擦破,我在刹那之间,全身有丧失了知觉的感觉,只是极短的时间,接著,就没有甚么异样,可是我的思绪,就开始紊乱起来了。”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是的,你忽然之间,要放弃一切追查!” 奥干古达像是全然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道:“当天回去,我在洗澡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胸口……” 他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异常苦涩,难以再讲下去。 第十一部:胸口长了一只怪眼 当然,任何人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胸口,多了这样的一个“怪眼”,都会震惊莫名! 比拉尔叹了一声:“你应该告诉我们!” 奥干古达道:“我确然想告诉你们,可是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一方面,我想告诉你们,可是一方面,我又觉得万万不能告诉你们。同时,我又想到了许多以前绝未想到过的事,例如这个山洞,我强烈地感到它的存在,而且,感到我曾经到过这里!”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奥干古达,你镇定一点,听我的分析!” 奥干古达向我望来,双眼之中,充满了求助的神色。我道:“我先要知道你除了思想混乱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感觉!” 奥干古达道:“没有!” 我伸手在他胸前,那怪眼的周围按著:“不觉得疼痛?” 奥干古达道:“不觉得,一点也不觉得。我也知道这……东西的体积,它如今完全在我体内,我不知怎么会没有任何感觉,我只将它当一场恶梦!” 我又说道:“如今,你的思绪  ” 奥干古达道:“很好,和以前一样。” 我想了片刻:“我的结论是这样的。这东西,在侵入人体之后,它能和人体的组织,化为一体。而这东西有思想,当它和人体组织化为一体之后,它的思想就开始侵袭,直到它完全占据人的思想为止!” 奥干古达愣愣地望著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发问,然后,将我们到了山洞之后发生的事,向他详细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想,你自己原来的思想完全丧失,一定是在进了这个山洞之后的事!” 奥干古达用心听著:“直到你杀死了这怪眼,我才找回了自己?” 我道:“我想是这样。” 奥干古达的面肉抽搐著:“那我怎么办?这鬼东西,难道一直留在我的身上?” 我和比拉尔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你先别紧张,它已经死了!” 奥干古达突然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那么,至少让我将这柄小刀子拔出来。” 我苦笑道:“不能冒险,那东西中的液汁,会分裂变化。要是小刀子一拔出来,那种液汁流了出来的话  ” 奥干古达的身子发著抖,比拉尔也安慰他道:“你身体的各部分都没有甚么特别的变化,自己的思想也恢复了,我想总有办法将它除去的!” 奥干古达又低下头向自己的胸前看了一眼,他神情的那种啼笑皆非,真是难以形容。我将他上衣的衣襟拉上,遮住了他胸前的那只怪眼。他不断吞著口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种怪眼,究竟是甚么?” 我道:“是一种生物。毫无疑间,那是一种生物。你先别去想胸前的怪眼,冷静下来,看看留在这山洞中的那些壁画!” 奥干古达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看完了那些壁画,我正想问他对那些画有甚么见解之际,他已经道:“这是一场战争!” 我和比拉尔齐声道:“是,我们也这样想!” 我立时道:“如果是一场战争,战争的一方,是那种怪眼,另一方是甚么呢?” 奥干古达并不出声,只是思索著。我又指著洞壁正中那只巨大的怪眼:“你一进这山洞来,就俯伏在这只巨眼之前,为了甚么?” 奥干古达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极其迷蒙的神色,显然他记不起自己有这个行为。而当时,他之所以有这个行为,当然也不是他的意愿。也就是说,当奥干古达俯伏在地的时候,是附在他身上的那只怪眼,在膜拜那只巨大的怪眼! 而且,如果山洞中的壁画显示的是一场战争的话,失败的一方,一定是那只怪眼,因为奥干古达在他的思想全被控制之后,曾经对我们说过:“我们全被压在地下!” 那些怪眼,的确全被压在地下,当时一定曾经有过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场大地震,地面上的一切,全都压到了地下。 当地土人的传说,不会全无根由,在那场大地震中,形成了巨大的山脉,也将原来的森林压在地下深处,变成了如今丰富的煤矿。而当时战败了的那些怪眼,压在地下,经过了不知多少万年,直到树林变成了煤。他们不知是以甚么方式生活,居然一直没有死,直到一四四小组开采矿坑,到了他们埋身之处,才将他们又发掘了出来! 我想到这里,将我所想的说了出来。比拉尔苦笑道:“这种东西的生命力竟如此之强?” 我苦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实在很难理解,还记得中国水利工程师所提及的黄鳝?” 比拉尔神情苦涩,也没有再出声,奥干古达站了起来:“我们总算已经将事情弄清楚了。不管这种怪眼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它是甚么东西,我一定要将它从我胸口弄走!” 我道:“你忘了我们来的目的?我们是要来找蔡根富,他的情形,比你更糟!” 蔡根富的情形,的确比奥干古达更糟。奥干古达的胸口多了一只怪眼,可是他身体的组织,显然未受到其他的影响。 可是蔡根富却不同了,那只怪眼,嵌进了他的脸部,他原来的眼睛不见了。如果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杀死蔡根富脸上的那只怪眼之后,蔡根富会怎么样呢?他是不是还可以看到东西?是不是还可以如同奥干古达那样,看来一点也不受影响?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比拉尔或者是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一些,或者是为了想安慰奥干古达,他笑著:“天色不早了,我们至少得在这山洞里多逗留一天才行。你何必那么急要将胸口的怪眼弄走?照你们的传说,你现在就是维奇奇大神,只要一拉开衣服,让人家看看你的胸口,你要竞争下一任总统,简直是太  ”当比拉尔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想阻止他再说下去了,因为对于奥干古达如今的遭遇来说,比拉尔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我还未及出声,奥干古达已经先一步行动,他怒吼一声,挥起拳来,重重一拳,击在比拉尔的下颚之上,打得比拉尔身子一侧,向旁直跌了出去。 比拉尔这一下,跌得十分狼狈,当他跌倒在地上之后,身子仍在地上滚著,重重撞在一块大石之上。他扶著那块大石,想要站起身来,但是一下子却站不起。他口角流著血,神情十分恼怒,重重一拳,打在那块石上:“你的幽默感到哪里去了?” 我看到奥干古达额上的青筋绽得老粗,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唯恐他再出手,忙拦在他和比拉尔之间。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比拉尔发出了“咦”地一声响,指著刚才他打下去的那块大石。 我循他所指看去,也不禁呆了一呆,只见他刚才拳击之处,石面竟裂了开来!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比拉尔的一拳,竟可以打裂一块石头?我忙走了过去,比拉尔已伸手去拨开大石上被他击碎的部分。 而当碎石被拨开之后,我看到了一个银灰色的、十分平滑的平面。打碎了的“石块”,也不过一公分厚,而且松软,看来像是石膏一类的东西,涂在那个平面之上,而被比拉尔重重一拳打下去,将那层涂上去的东西打碎了,才显露出那个平面来。 我向奥干古达看了一眼,见他还是满面怒容,我忙道:“快来看,这是甚么东西?” 这时,比拉尔已经用手拨下其他部分,那平面渐渐显露出来,虽然下部还有一大部分被外层石状的东西包著,但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只正方形,每边都有八十公分的银白色的金属体。 奥干古达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用手抚摸著,觉得它的表面十分平滑。比拉尔取出了一柄小刀,用力撬著,我和奥干古达也各自找了一件合手的工具,一小时之后,已将那方形的物体的外层附著物,完全清理乾净。那是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银白色,看来像是金属,但是十分轻,那么大的一块,我一个人可以将之抱起来,重量大约只有三十公斤。 起先,我以为那是一只箱子,可是经过了一番检查,却证明那只是一个整体。 这样四方平整的一块银白色的不知名物体,究竟是甚么东西,我们都说不上来。 在研究这块东西上,我们著实花了不少时间。奥干古达最先退出:“我不管,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到医院去动手术!” 我和比拉尔靠著那块东西坐了下来,对于奥干古达的话,我们虽然有异议,但是想到他身受的痛苦,倒也不忍心说甚么。 当晚,我们都只是胡乱吃了点罐头食品。侵入奥干古达胸口的那只怪眼在死了之后,对奥干古达的生活,竟然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也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由于大家都十分疲倦,而且在这个山洞中,看来也不会有甚么危险发生,是以我们三人也没有轮值。奥干古达先蜷曲著身子睡著了,我躺了下来,不一会也睡著了。 据我的估计,我醒来的时候,大抵是在午夜时分。我是被奥干古达摇醒的,我睁开眼来,看到奥干古达的脸,距离我极近,神情充满了恐怖:“你听!” 不等他提醒我,我已经听到了。 那是一阵阵的鼓声,和一种音节单调而有规律的呼喝声,正隐隐传过来。 比拉尔也醒来了,他也听到了那种声音,问道:“这是甚么声音?” 奥干古达道:“这种鼓声和歌声,只有在庆祝维奇奇大神的来临时才奏的。” 我吸了一口气:“蔡根富来了!” 比拉尔道:“我们应该怎么办?听起来,他不像一个人来的!” 的确,那种呼喝声,至少是几百人在一起才能发得出来,我道:“收起我们的东西来!”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急急收起我们的东西,又弄熄了灯火,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隐藏我们三人的地方,蹲了下来。才躲起来不久,就看到火把光芒闪耀著,不一会,第一个火把,已经闪进山洞来。 举著火把的,是一个土人,看他的装束、神情,是属于深山之中,还未曾接受过文明薰陶的那一种。 第一个土人进来之后,一个接一个土人走进来,每一个人的手中,都举著一个火把,山洞之中,愈来愈明亮。奇怪的是,进来的土人,根本不注意山洞四壁的壁画,只是神情严肃,目注洞外,洞外不断有人举著火把进来,当进来的土人,达到将近一百人之际,忽然洞里洞外,一起响起了一下呼喝声。 那一下呼喝声突如其来,我们三人都吓了一大跳,我看到,洞口又进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所有人之中,手中没拿著火把的人。 在火把光芒的照映之下,那两个人距离我们藏身的大石块,大约只有三十公尺,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样子,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的肤色是黄色的,女人则是黑皮肤。 我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是蔡根富。我只能猜想,那个女人可能是花丝。 我是见过花丝的,而这时候,我只能估计她是花丝,是因为她和我见她时不同了!她变得和蔡根富一样,原来的眼睛不见了。在她的脸的上部,是打横的一只大眼!在火把光芒照耀之下,她怪眼的眼珠,和蔡根富怪眼中的眼珠,都闪耀著奇异的光芒。 我因为曾见过蔡根富被怪眼侵入过的情形,所以虽然花丝也变成了这样,给我震惊,可是我的震惊,不如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之甚。他们两人,一定是在竭力压制著,可是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我忙向他们两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出声,以免被人发现。 因为我发现,在蔡根富和花丝之后,跟著一队披著兽皮和彩色羽毛的土人,像是一队仪仗队,他们一手举著火把,另一手,都执著武器。 我决不敢轻视那些土人手中的原始武器,尤其当他们的人数如此之多的时候。 在那队“仪仗队”之后,是四个抬著大皮鼓的鼓手,蓬蓬地敲著鼓,鼓声在山洞中响起的回音,简直震耳欲聋,在鼓手之后,又是一百多个高举火把的土人。 那些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身上,显示出了一种极度的崇敬。 虽然我们躲得很好,可是这种情景,却令我心中极其吃惊。 我们到这个山洞来的目的,本来是准备在这里等蔡根富出现,如今,蔡根富出现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人怎样,我自己,却只想再躲得好些,不让他发现。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两百多个土人,望著蔡根富的那种神色,根本已经将蔡根富和花丝当作是“神”来看待了! 等到所有的人全进了山洞之后,鼓声静了下来,虽然有二百来人之多,但是除了火把上发出来的一阵劈劈拍拍的声音之外,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头部缓缓转动著。这种姿势,在正常人而言,应该是在四面打量著山洞中的情形。可是我无法肯定他们是不是看得见,因为他们脸上的“眼睛”是如此之古怪。 我听得蔡根富和花丝道:“我们终于又回来了!” 花丝道:“是的,回来了!”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从这两句话听来,在讲话的,绝不是他们两人本身,而是他们脸上的那两个眼形怪物在讲话! 他们回来了!他们是从这个洞中出去的!对于这一点,我早已知道,因为怪眼侵进奥干古达的身体之后,奥干古达就可以在崇山峻岭中找到可以通向这个山洞来的途径,自然所有的怪眼,至少都曾到过这个山洞!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在各自讲了一句话之后,头部仍转动著,我猜他们是看到了那块我们研究了相当时候,不知是甚么玩意儿的那个立方体。两人同时向那立方体走去。 当他们来到立方体附近之际,所有的土人,全都伏下身来,一动也不动,而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则站上了那块立方体,并肩站著。 就在这时,我觉出在我身边的奥干古达,身子动了一动。当我回头向他望去之际,发现他的面肉抽搐著,手中已多了一柄小手枪,枪口对准了立方体上的蔡根富和花丝,看来他准备动手了。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忙伸手将他的手按了下来。奥干古达的神情极激动,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看情形,再下手!” 奥干古达的神情十分激动,我的手按著他的手,可以觉出他的手在剧烈地发著抖。而这时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我也绝不陌生,我记得,在他的住所之中,当他的仆人被那些怪眼侵袭之际,他手中握著枪,将那些怪眼一起射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这时,山洞中的情形十分骇人,我看出那许多土人,对于蔡根富和花丝两人,有一种极度的崇拜,也看出蔡根富和花丝早已全部被“怪眼”控制,不知会做出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山洞中的情形,又有了变化。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口中,发出了一阵极其怪异的吼叫声。这种叫声,在山洞之中激起回音之后,给人以十分恐惧之感。 他们两人才一发出吼叫声,在洞中的所有黑人,都现出了疯狂一样的神情,跟著他们,一起叫著,那么多人齐声呼叫,再加上他们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情,真是惊天动地,我按著奥干古达发抖的手,可是我自己的手,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我抽空向比拉尔望了一眼,只见他的脸色一片灰白,显然,他也像我一样,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了。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吼叫了大约三分钟之久,双手举起,静了下来。其余所有人也一起停止了呼叫声。 在他们停止了呼叫声之后,山洞中轰轰的声响,仍持续了至少一分钟之久。然后,我看到蔡根富缓缓转动著身子,转向我们藏身之处,他脸上的那只怪眼,闪耀著一种怪异莫名的光采,当他转到了完全面对我们之时,我已经料到,会有甚么事发生了!果然,蔡根富陡地伸手一指,指向我们藏身的大石,陡地呼喝了一句。 我一看到蔡根富转向我们,便已经全神贯注,所以蔡根富呼喝的那句话,如果是我所听得懂的一种语言,我绝没有理由听不明白他在呼喝些甚么的。可是我却没有听懂。他这时所用的语言。十分奇特,每一个大音节,由许多小音节拼起来,而他讲得又如此之流利。 我正在奇讶这究竟是甚么语言,奥干古达的身子,突然陡地震动一下,自大石之后,挺立了起来。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令得我和比拉尔两人,不知如何才好。 蔡根富和花丝两人,都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在笑的时候,都张大了口,而他们的脸上,又都只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比他们张大了在笑著的口还要大,这种情形,看来真是怪异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随著蔡根富和花丝两人的笑声,更令我感到突兀的是,奥干古达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时,他手中的手枪,也慢慢扬了起来。 我和比拉尔互望了一眼,在这时,我们两人,不但不知道有甚么事发生,连自己应该如何,也作不出决定,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了。 我曾有过许多冒险生活经历,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处身在一个如此充满妖异气氛的环境中。 奥干古达向前走,蔡根富和花丝一直在笑著,奥干古达面肉抽搐,当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决定了要开枪射击的那一刹间,陡然之际,蔡根富和花丝两人,一起叫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两人叫的语言,却是当地的土语,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叫道:“杀死他!” 我陡地一怔,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发生得太快了,在我一怔之后,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随著这一声呼喝,至少有一百个以上,原本静止著不动的土人,陡地发出狂野之极的吼叫声,一起向奥干古达围了过来。 而奥干古达,也在这时,扳动了枪机。奥干古达的枪法十分准,可以说得上弹无虚发,可是他那柄手枪之中,能有多少子弹? 第十二部:白色射线杀死怪物 当我听到了枪声,看到了第一个冲向前的土人倒下来,而后面涌上来的土人,像是盲目的蚂蚁一样之际,我从大石之后,直跳了出来,一面向比拉尔叫道:“尽你的所能逃出山洞去!” 比拉尔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叫唤,以及他是不是能逃出山洞去,我已经完全无法顾得到。事实上,以后所发生的事,我自己回想起来,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事情实在太混乱。 我一面叫著,一面向前冲去,我听到枪声持续地响著,响了六下,可能是七下,我已经冲向前,冲进了土人群。在我冲进了土人群中之后,我运用了我所能使用的一切武技,将我身旁的土人踢开去,摔开去,打开去。我无法知道我究竟对付了多少土人,我看到了奥干古达。 我冲向前去的目的,是为了救奥干古达,因为蔡根富和花丝这两个“维奇奇大神”,已经下令要土人杀死奥干古达。 可是当我好不容易,对付了不知多少个土人,看到了奥干古达之际,情形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只见奥干古达已被很多人围住,其中百几个土人,手中的尖矛,已经指住了他。那种尖矛之上,毫无疑问,涂有土人特制的毒药。 那也就是说,奥干古达的生命,已经危在顷刻了!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正准备不顾一切直扑过去之际,忽然奥干古达用力一拉胸前的衣服,露出那只“眼睛”来,同时,口中发出了吼叫声,一伸手,就将插在那“眼睛”上的那柄小刀,拔了下来。 当奥干古达拔出了那柄小刀之际,我只感到了一阵昏眩,几乎站立不稳! 当时,我用飞刀对付奥干古达胸前的眼睛,一下射中,那“眼睛”看来是立刻死了,而奥干古达也回复了原来的理智,使我误以为即使那种“眼睛”附体,要解救也不是太大的难事。而且奥干古达在“眼睛”死了之后的表现,也确然使人深信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思想再也不受那眼睛的控制了! 然而,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怪眼”在诈死!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当奥干古达一拔出了小刀之后,他胸前的那只怪眼,重又闪起了妖异的光芒,而奥干古达所发出的那种吼叫声,也和蔡根富发出的一般无异。 这时,不但我呆住了,连围在奥干古达身边的那些土人也呆住了。 土人现出骇异莫名的神情来,望定了奥干古达的胸前,不住后退。奥干古达却抬头看著蔡根富和花丝,双方不断以那种由许多小音节拼成的大音节的古怪语言交谈著,呼喝著。我自然半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从他们的神态看来,他们显然是在激烈地争执甚么,而且,在他们的“争执”之间,蔡根富和花丝两人,自那一大块金属之上,走了下来,奥干古达也在渐渐走向前。 所有的土人,全都现出又惊骇又惶惑的神情来,不住向后退开,显然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们的面前,有三个他们所极端信奉,对之毫无保留地崇仰瞙拜的“维奇奇大神”。可是这三个“维奇奇大神”,却又显然在发生严重的争执。在这样的情形下,要信仰者何所适从呢? 我看出了这一点,是以我陡地用我所会的当地土语叫了起来:“出去,所有人全出去!大神有要事商议,再留在山洞中的人会死!” 我叫得十分生硬,但是在土人屏气静息之下,我所叫出来的话,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到,那些土人,在全然彷徨无依的情形下,一听到了我的叫声,他们也根本未曾去想一想发号施令的是甚么人,就各自争先恐后,一起向山洞之外奔去。 他们向外奔去的那种混乱,和他们进山洞来时的那种秩序井然的情形,成为强烈的对照。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人(他们还是人?)对于挤著、推著、叫著向外奔去的土人,全然不顾,而自他们口中发出来的语音,速度也很快,他们在慢慢接近,等到双方到了可以碰到对方的时候,奥干古达陡地出拳,先向蔡根富打去。 蔡根富立时还手,接下来的几分钟之中,我所看到的情形,实在绝不愿再覆述,当时,我要竭力忍受著呕吐的感觉,才能移动我自己的身子。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个人,扭打成了一团,他们全是土人心目中的“维奇奇大神”,可是当他们三人扭打成一团,所使用的那种打斗方式,其恶毒、残忍,却远在任何原始土人之上,他们互相用指甲抓著对方,咬著对方,使用任何可以伤害对方的一切手段。而更奇怪的是,他们三人一开始了扭斗,本来明显是站在同一阵线的蔡根富和花丝,竟然相互之间,也一样用尽力法,在对付对方。奥干古达拉住了花丝的头发,将花丝的头拉得向后仰起来之际,我清清楚楚看到,蔡根富扑上去,向花丝的咽喉便咬!而花丝则毫不考虑地抬脚,便向蔡根富的胯下踢去。 当他们三人才一开始打斗之际,我想冲上去,将他们分开来,可是我愈看愈不像样子,我甚至无法将这三个打成一团的当作是人,他们全然是我完全无法了解的另一种生物! 而且,看他们那种凶狠的打斗法,他们对自己的身子,似乎全不顾惜,我忽然想起了出自奥干古达口中的一个名词来:“移居体”! 如今在如此凶狠扭斗的,只不过是三个“移居体”,在他们来说,“移居体”是毫不足惜的,就算被撕成了碎片,他们还可以去找另外的“移居体”! 我本来就已经感到恶心,一想到这一点,我实在无法再看下去了!我转过头去,看到山洞中所有的土人,已经奔了个清光,我也忙向外奔去。 在我向洞口奔去之际,我还听得一下骨头的断裂声,我一停也不停,一直向外奔去,一直来到了那两道峭壁之间,方才停了下来。 我才一停下,就听得有人叫道:“天!你终于出来了!”我回头看去,看到比拉尔,他双手拉著一株小树,像是唯恐双手一松开,就会跌进一个无底深渊之中,虽然事实上,他站在地上。 我想我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所以比拉尔看著我的时候,才会神情如此之惊骇。我们互望了一会,竟不知道跟对方讲些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比拉尔才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他们打了起来!” 比拉尔道:“他们?他们是谁?” 我苦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好称他们一个是蔡根富,一个是花丝,另一个是奥干古达!” 比拉尔的神情,充满了责备:“奥干古达,你……将他留在洞里,一个人对付那两个怪物?” 我忙道:“奥干古达本身也是怪物!” 比拉尔道:“胡说,他胸口的怪物已被你杀死的了,他就是他!” 我大声道:“他不是他!” 这时,如果有一个不明情由的第三者在听我们争吵,一定会觉得我和比拉尔都是疯子。甚么叫“他就是他”,“他不是他”? 可是,我们却毫不考虑地使用了这样的语言。比拉尔挥著手道:“不行,我们得进洞去帮奥干古达。他是我们的朋友!” 我知道如今我和比拉尔讲,是讲不明白的,一定要他自己看到了,才会明白,所以我对他的提议,并不反对。我只是问了一句:“那些土人呢?” 比拉尔道:“像兵蚁一样涌出来,全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在混乱一开始之际,比拉尔就奔了出来,他并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令人恶心的事。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进山洞去,可是我却不同,我实在需要好好镇定一下,才能再有勇气进山洞去面对那一切! 比拉尔已急急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比拉尔,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山洞中,如今可能有一切不可测的事,让我走在前面!” 比拉尔有点恼怒:“为甚么?难道我是懦夫?” 我苦笑道:“至少,我们一起进去!” 我一面说,一面赶上了他,两人一起向前走著,没有多久,我们已看到了阳光,看到了山洞中的情形。一看到山洞中的情形,比拉尔陡地停了下来,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自他的喉间,发出可怕的声响来。 我虽然已预料到山洞中的情形,可能比我离去时更令人震惊,可是一看到眼前的情形,我也不禁呆住了! 蔡根富、花丝和奥干古达三人,躺在相隔颇近的距离之内,他们三人,根本已经不成人形,只是三个勉强可以说是还有人的形状的肢体而已。而更可怖的,还不是这三具尸体  毫无疑问,那是三具尸体  的断手折足,血肉模糊,而是…… 在蔡根富和花丝的脸上,那只怪眼已经不见了,留下来的,是一个极深的洞,还在冒著血。而奥干古达的胸口,那个血肉淋漓的深洞的两旁,更可以见到根桹的白骨! 我只看了一眼,就立时偏过头去,并不像比拉尔那样,看了一眼以后,视线就无法离开。 也幸亏我偏过了头去,我才一转过脸,就看到地上,有一只怪眼,正在移动著,向我接近,在怪眼之中,闪耀著妖光。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身子向后一退,撞到了比拉尔的身上。由于我这一撞,十分大力,令得比拉尔的身子,向后跌出了一步。就在这时,我听得比拉尔也尖叫了起来。 我忙向他看去,只贝他盯著自己的脚,另外有一只怪眼的一端的尖角,已经搭上了他的鞋尖! 我一跃而起,重重向那只怪眼,一脚踏了下去,那只怪眼的身子缩了一下,我拉著比拉尔向前便奔,奔出了十几步,才转过身来。 我们才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三只怪眼,一共有三只,正蠕动著,闪著妖异的光芒,在向我们接近。 那三只怪眼的移动速度并不快,比拉尔有体育家的身型,我的反应更快速,本来,我们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可是不知为甚么,我和比拉尔两人,像是全被怪眼中所发出的那种光芒所震慑,竟呆立著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著他们,渐渐接近,当他们来到我们面前,只有一公尺左右时,我才勉力向后退著。 我在事后,无法记起这一段僵持的时间究竟有多久。只知道我们一步一步向后退著,那三只怪眼,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过来。 直到我们两人,陡地身后遇到了障碍,无法再向后退时,我们才回头看了一看,看到挡在我们身后的,正是那块本来包在石中的大金属体。 那块大金属体,也不过一公尺高下,在那时候,我们的思想,都有点麻木不灵,像是胆小的女人看到了老鼠,就跳上椅子一样,我们一起上了那块金属体,站在那金属体之上。 在这时候,至少我完全未及考虑到,如果那三只怪眼追了上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而事实上,三只怪眼,正在逐步逼近,而且,也沿著那金属体,向上“爬”了上来! 我和比拉尔两人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我们眼睁睁地盯著这三只向我们接近的怪眼,连跃下金属体的气力也没有了! 在这时,我的脑筋倒还清醒,我只想著一件事!我逃不过去了,我将成为怪眼的“移居体”! 也就在这时,三只怪眼,已经完全贴上了金属体在我们面前垂直的一面,只要他们再移动一下,就可以到达我们所伫立的平面了。 但也就在此际,自那个金属体中,陡地发出了“滋”地一声响,接著,便是“拍拍拍”三下响声,已经贴上了金属体的三只怪眼,一起落到了地上,而且,以比他们刚才移动的速度快上几倍的速度,向外移去,但是他们的速度虽然加快了,却绝及不上突然之际,由金属体中陡地射出来的三股亮白色的光线。 那三股光线,直射向三只怪眼,在三只怪眼的中心,直穿了过去。 这一切,在极短时间之内发生,前后还不到一秒钟,亮白色的光线消失,三只怪眼,一动也不动地在地上。 我和比拉尔,仍然呆立了好一会,才互相对望了一眼。比拉尔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和我一样,眼看著一切发生,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比拉尔急速地喘著气,我在他喘气之时,跳下了那金属体,向那三只怪眼走去。当我来到那三只怪眼前面时,先用脚拨了它们一下,它们刚才在移动之际,身子十分柔软,可是此际,当我一踢它们之际,这三只怪眼,却变得十分硬。我俯下身去,想用手指去碰它们,比拉尔叫道:“小心!” 我道:“你来看,它们现在的情形,就像我们在蔡根富住所中找到的那块煤精一样!” 我一面说著,一面迅速用手指碰了其中一只怪眼一下,又缩了回来,等到我肯定我没有因为触摸这怪眼而受任何损伤之际,我将一只怪眼拿了起来。 的确,那是一块煤精,和蔡根富住所中发现的那块,一模一样,甚至于中心部分那个小孔,也一模一样! 那个小孔,当然毫无疑问,是从金属体中射出来的那股光线所造成的。一股光线,在刹那之间,竟能形成一个小孔,那是甚么光线? 我不由自主,向那金属体望去,却又看不出有甚么异样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形状的“煤精”之际,我就注意到它的中心部分有一个小孔。我一直都以为这个小孔是蔡根富找到这块煤精之后,用甚么钻头钻出来的。现在我才知道,那显然不是,蔡根富在出事前一天发现的那块煤精,是早已死的,死在那种光线之下! 当然,我也绝不敢轻视这种已死了的“眼睛”,因为我知道它在碎开之后,它中间的那种透明的液汁,会化成更多的同样的怪物! 这时,比拉尔也向我走来,我将手中的那只怪眼,向他递过去,比拉尔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去。他看了一会,抬头向我望来:“这和蔡裉富家中发现的那个一样!” 我点头道:“是的,看来就像一块普通的煤精,可是,如果敲碎它的外壳,它又会复活,而且由一个,变为很多个!” 比拉尔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轻轻地将那只怪眼,放了下来,又指著那金属箱,我知道他想问甚么,指著洞壁上的一组画:“你看!” 我指著那组壁画,真的是在一个悬空的发光体中,射出许多亮白色的光线,直射向许多脸上有怪眼的黑人的情形。 比拉尔循我所指看了一眼:“这种光线,专杀那种怪眼?” 我道:“看来是这样!” 比拉尔神情充满了疑惑:“这块金属体究竟是甚么东西,它何以能发出这种光线来?” 我伸手在金属体的一面,慢慢抚摸著,它的表面,十分平滑,绝对无法看得出那种光线,由甚么地方射出来。这块金属体,我们曾极详细的检查过,一无发现。 但是,这时,当我的手,在金属体上,缓缓移过之际,却感到在金属体的内部,传来了一种十分轻微的震动。 接著,在我还未及出声向比拉尔提及这一点时,自金属体上,发出了一下声响,我按著的一面,突然向下移动,那是极薄的一片金属片,我一松手,金属片平落到了地上。这时,那金属体看来,像是一只箱子,而放下来了的那一片,就像是箱盖。 比拉尔立时过来,和我一起向箱子看去,我看到里面上半部,是许多薄片,一片一片,每片之间只有极少的空隙,放在里面。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该如何进一步弄明白,比拉尔一伸手,将其中一片金属片,拉了出来。 那是一片极薄的金属片,面积约在一平方公尺左右,在金属片上,有著极其精致的浮雕,就像是一种十分精美的银器上的花纹。那种花纹,看来全然不规则的形状。 我见到比拉尔拉出了一片之后,没有甚么异状,就伸手也拉了一片出来。 这一片一拉出来,我和比拉尔两人,不由自主,一起发出了“啊”的一声! 金属片上,一样有著曲线,曲线勾勒出来的形状,却十分熟悉,任何稍有地理知识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英伦三岛的地图! 一点也不错,那是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毫无疑问,是英国地图。 比拉尔失声道:“英国!” 我点头道:“英国,那么,你刚才的那一片  ” 我拉出的那一片金属片,在他的那一片之上,为了要再看他那一片,我将我拉出的那一片又送回去。我们已知道了金属片上的浮雕是地图,刚才看来莫名其妙的曲线,这时也变得很容易看明白了,那一片上面的是中美洲,从洪都拉斯到巴拿马的一段。 比拉尔叫了起来:“中美洲,看,这里,应该是巴拿马运河,为甚么这里没有?” 我道:“如果在绘制这些地图的时候,根本没有巴拿马运河,地图上当然也没有!”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在金属片上的巴拿马,踫了一踫,我的手指才一踫上去,金属体之中,突然发出了一下声音来。我吓了一跳,声音立时停止。 比拉尔和我互望了一眼,他也伸手去踫了一下,也是手指一接触到,就立即有声音发出来,而且很清楚听出,是三个音节,可是我和比拉尔,却全都不明白这三个音节,是甚么意思。 比拉尔道:“好像是想说甚么!” 我摊了摊手:“谁想说甚么?” 比拉尔指著那些薄片:“当然是它们!”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别开玩笑了,才去了三个会侵占人体的眼睛,又来了那么多想说话的金属片?” 比拉尔也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实在觉得它想说甚么!”[奇 书 网:www.q i s h u 9 9 . c o m] 他一面讲,一面又将手指放了上去,果然,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一次,他放得时间长了一点,所发出的声音,是许多音节,听来真像是一种语言,我和比拉尔都用心听著,可是一点也不懂,比拉尔拿起了手指,我和他互望著,各自苦笑。 比拉尔将那片金属片送了回去,又随便拉出一片来,那是印度的地图,我用手指著地图,道:“看,恒河  ”我才说了三个字,手指碰到了金属板,突然又有声音发了出来。 这一次所发出的声音,听来仍然是语言,但是和上一次,全然不同。我才听了一会,便叫了起来:“我听懂了一个字,那真是一种语言!” 比拉尔望著我,我示意他先别出声,声音仍不断自金属片传出来,过了一会,我又叫了起来,道:“还是那个字! 它已重覆了两次:兹以塔!那是印度哈萨瓦蒲耳省的土语:天空!” 比拉尔望著我,我仍在倾听著那不断发出来的声音,可是除了“天空”这一个字之外,其余所“讲”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讲话”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就静止下来,我苦笑了一下:“或许那只是巧合,因为我面对著印度的地图,所以想起了印度的土语来!” 比拉尔陡地震动了一下:“会不会  ” 他只讲了三个字,便停了下来,显然他对于自己想到的主意,并没有甚么信心! 我挥了一挥手:“不论你想到甚么,只管说吧,在见过能侵占人体的怪眼之后,似乎没有甚么不可能发生!” 比拉尔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很怪,这些金属片上,全是地图,又会发出一种语言来,会不会是每一片地图,就发出当地的语言!” 第十三部:邪恶占据了地球人的心灵 我呆了一呆,比拉尔的说法,颇有点匪夷所思,但却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忙道:“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来试上一试!” 在我讲完之后,略停了一停,我们两人一起叫了起来:“法国!” 比拉尔是法国人,我们这时交谈使用的,就是法语,如果用手指触摸法国的地图,就可以听到法国话,那我们一定可以听得懂,所以我们才不约而同,一起想到了法国! 比拉尔显得十分兴奋,一片一片金属片拉出来,送回去,拉到了第八九片上,就看到了清楚的欧洲中南部的地图,比拉尔急不及待地将手指放上去,声音立时又响了起来。 我们都期待著可以听到法语,来解答我们心中的谜。可是半分钟之后,我和比拉尔互望著,苦笑了起来。 的确,手指一放上去,就有声音发出来。而发出来的声音,听来也确然像是一种语言。可是那种语言,却绝对和法语扯不上甚么关系,那只是一种音节十分简单的“语言”,听来,比非洲土人部落中的语言,还要来得简单,那只是一种原始的语言! 过了三分钟,我们自然不能在这种“语言”中听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比拉尔将金属片推了回去:“看来我想错了,没有一个法国人,听得懂这样的法国话!” 我皱著眉,思索著,心中陡地一动,又将那片金属片拉了出来,指著上面的线条:“比拉尔,你看,这是一幅欧洲中南部的地图,毫无疑问,那靴形的一块突出,就是今天的意大利!” 比拉尔道:“当然,刚才我的手指,就放在这靴形一块的上面,那应该是法国!” 我道:“可是,地图上并没有国与国之间的疆界!” 比拉尔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他立时明白我想说明甚么:“是的,这些地图,不知道是在甚么时候制成的,那时候,可能根本还没有法国!” 我吸了一口气:“对!我们为甚么不能将时间推得更早,早到  ” 比拉尔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忙接上了口:“早到欧洲还是一片蛮荒,只是居住著一些土人,而我们刚才听到的,就是当地土人的语言?” 我道:“这正是我的意思!” 比拉尔道:“那我们应该找一个早已有了文明,有了系统语言的古国!” 我和他互望了一眼,又一起叫了起来:“中国!” 我们自然而然,想到了中国,那是很自然的事。世界上文明古国并不多,尽管有人可认得出印度古代的梵文、中国的甲骨文、古埃及和巴比伦的文字,可是决不会有人听得懂古代的印度话、埃及话、巴比伦话。因为文字可以保留下来而供后代的人慢慢研究,可是却没有半个音节的古代语言留到今天!而我是中国人,我只希望这些地图绘制的年代,别是太久之前,那么,我或许可以听得懂中国古代的语言! 比拉尔在叫了一声之后,手竟有点发抖,因为我们是不是可以听得懂自金属片上发出来的声音,这可以说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比拉尔拉著金属片,我们找到了亚洲东部的地形图、渤海湾、山东半岛、长江、黄河,甚至台湾岛、日本四岛全清楚可见。 我伸出手来,犹豫著,比拉尔道:“你还在等甚么?” 我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道:“中国的语言十分复杂,如果年代是早到欧洲还处在蛮荒时代,中国的语言,我想应该在黄河流域一带去找,才比较靠得住,中国文化从那里起源!” 我一面说著,一面将手指放在黄河附近,如今河南、河北省的所在地。同时心中在想,语言总比文字走在前面,在河南殷墟发掘出来的文字,已经可以组成一篇完善的文章,而年代又可以上溯三千多年,那么,就算这些地图的制成年代,在一万年之前,总也可以有系统的语言了。在我将手指放上去的那一刹间,我和比拉尔都极其紧张,声音传了出来,是一种单音节的语言,毫无疑问是中国话。 我可以肯定那种单音节的语言,一定是中国话,可是当一分钟之后,比拉尔焦切地问我:“你别老是听,快说,它讲点甚么?”之际,我却只好苦笑! 我道:“它的确是在讲些甚么,而且我可以肯定,它是在用中国话讲,不过我听不懂!” 比拉尔有点愤怒:“中国人听不懂中国话?” 我立刻回敬他:“你是法国人,可是刚才的那种法国话,你听得懂?” 比拉尔道:“那不同,你听听,这里所讲的中国话,和现代中国话,好像没有甚么不同!” 我道:“现代中国话有三千多种,我可以听得懂其中的百分之八十;黄河流域的现代中国话,可以听懂百分之一百,可是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等一等,我刚才听懂了几个字:自天而降,等一等……我……它又说邪恶,一定是邪恶那两个字  ” 比拉尔不再出声,我用心倾听著,大约六分钟左右,声音停止,我再用手指按在刚才碰过的地方,声音又响了起来。 在接连六七次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一番讲话,需时大约六分钟,每一次讲完之后,只要用手指碰上去,它就会重覆一遍。 这块金属  或者说,这只内部有著我们所不能了解的复杂装置的箱子  一定由一种有著高度文明的生物留下来,这种生物,企图通过这只箱子中的装置,发出语言,以求和地球人沟通,或者,至少它想向有机会到这山洞的人,说明一些事项。而它想说明的事项,又一定和那些怪眼有关。 可是,留下这箱子的生物,却不知道在地球上,近几千年来,语言方面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地球上人类的文明进展,实在缓慢得可怜,将声音保留,只不过是近一百年来的事!在爱迪生发明留声机之前的任何声音,早已在地球上消失,永远难以寻获,所以,地球人对于古代的一切声音,一无所知! 我一遍又一遍听著,渐渐地,我发现语言的结构,十分简洁,那是中国的古文,极古的“尚书”中的句子,结构就与之相类。然而,就算有一部“尚书”在我面前,叫我照著去念,我也未必念得通顺,何况只是听,我所能听懂的是多少,真是有苦自己知。 我听得如此用心,在听了至少三十遍之后,我向比拉尔作手势,向他要纸笔,比拉尔立时将纸、笔递了过来。我每听到我可以理解的事,就记下来,或者,有怀疑的,就注上发音。 我又听了将近三十遍,那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由于我是如此之全神贯注,比拉尔也不来打扰我,只是在天黑之后,点上了火把。 我倒真佩服比拉尔的耐性,我和他不同,多听一遍,我就有新的发现,每一个字的重新肯定,就可以使整篇讲话的意义明显一层,而比拉尔则是在将近六个小时之内,完全听著他丝毫不懂的音节。 一直等到山洞顶上的那个大洞,又有阳光透了进来,我才发觉自己的脊椎骨,简直已经僵硬了,我直了直身子,可以听到骨节上发出的“格格”声。 我不知道比拉尔有没有睡过,只是当我一直身子的时候,他立时道:“你有头绪了?你已经记下了不少字,是不是明白它在讲些甚么?” 我记下的字,大约有三百个左右,可以连起来的地方相当少,但是在我记下来的字之中,我的确已经明自了它在讲些甚么了! 我点了点头,比拉尔极其兴奋:“你将那些字读给我听听。” 我又挺了挺身子,道:“读给你听,你也不懂,事实上,我至多是了解了其中三四成的意思,但是根据这些日子来的经历,我可以了解更多的意思!” 比拉尔道:“它……究竟在讲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又在脑中将我已了解到的组织了一下:“那些怪眼,在这篇讲话中,被称为一种邪恶。这种邪恶,在某一个地方  ” 我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抬头向山洞顶上,阳光透进来的那个大洞,望了一眼。 比拉尔道:“这个地方,是在遥远无际的星空之中?” 我道:“一定是!” 我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那个地方,有著邪恶与非邪恶之间的剧斗。他们很幸运,将邪恶打败了,赶得邪恶离开了他们的地方。可是他们知道,邪恶到哪里都是邪恶,所以他们要追杀邪恶,使之完全消灭,结果,追到了地球。” 比拉尔眨著眼。 我也眨著眼,向比拉尔望去:“这里有一段我不是很明白的地方。好像邪恶比追来的人,到得更早,究竟早了多少时间,也不很清楚。它是说明,邪恶可以附在任何生物身上,侵蚀被附占生物的思想,使被侵占的生物,成为邪恶的化身!” 比拉尔神情吃惊:“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人岂不是早已被邪恶侵占了?” 我道:“这里,也说得很模糊不清,或者根本讲得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有听懂。它只是说,邪恶的本身,它们的形状,正如我们所见过的怪眼一样,可以化生,极难完全消灭,只有他们多年研究结果的一种光线,才可以使之彻底绝灭。还有一种令之消灭的办法,是他们的自相残杀。邪恶的形体,有的很大,有的很小,当他们有了移居体之后,就不会再离开,邪恶最善于为装,最善于欺骗  ” 我讲到这里,和比拉尔一起,向山洞之中,如今已变成极可怕的一具尸体的奥干古达,望了一眼。 我又道:“对于这一点,我想我们都不应该有疑问,当我用小刀刺进奥干古达胸前那怪眼的时候,我们不都是以为奥干古达已经清醒过来,怪眼已死了么?其实,那时怪眼根本没有死,只不过装死来骗我们!” 比拉尔没有说甚么,身子在微微发著抖。 我又道:“它又说,邪恶与邪恶之间,极喜自相残杀,这是邪恶的天性,他们来到地球上,曾经杀了不少邪恶,连同邪恶的移居体一起杀害,他们对这一点,表示了很大的遗撼,可是那不得已,因为他们一到,就发现来到地球的邪恶,已经明白地球人是最佳的移居体,邪恶明白可以通过地球人的身体,来发挥他们的本性。” 比拉尔喃喃地道:“那情形,就像是蔡根富用高压水力采煤机杀死被怪眼侵占的人一样,或者和奥干古达射死他的仆人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声音有点乾涩:“未必尽然,我们看到过这三个……人的争斗,我想,蔡根富当时已经被怪眼侵占,邪恶已经深入他的思想,残杀的意念高涨,他要成为唯一的维奇奇大神,而将他的同类杀死!” 比拉尔呆了半晌:“也有可能。” 我用手轻打著自己的额角:“它又说,他们制造了一场地震,将他们所知的,尚未找到移居体的邪恶,一起压到了地底之下,希望他们永不再出现!” 比拉尔苦笑道:“可是开采煤矿,却又将他们采了出来,这究竟是一种甚么生物,何以可以在地底那么多年而依然生存?” 我道:“我可不知道,但是,邪恶一定很难消灭。” 比拉尔一听得我这样说法,直跳了起来:“你……你在暗示些甚么?” 我反倒十分平静:“我不暗示甚么,我只是翻译著我听到的话。它说,他们追到地球之前,邪恶已经先到了。” 我说道:“他们无法知道邪恶在地球上已经找到了多少移居体,他们也无法消灭当时地球上所有的地球人,他们只好尽他们的能力,做了他们应做的事!” 我一面讲,一面直视著比拉尔,比拉尔的神情愈来愈吃惊。我又道:“在这山洞中壁画上的情形,就是他们当时消灭邪恶的情景。” 比拉尔努力想说甚么,可是他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种邪恶……的形体像人的眼睛,而……又……有的大……有的小?” 我完全明白比拉尔的意思:“正是。” 比拉尔道:“如果其中,有的和人体上的眼睛一样大小,而他们又有足够的聪明,想占居人体,而又不被发觉,那么他们就应该  ” 比拉尔的神情愈来愈害怕,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是的,他们就应该占据人原来眼睛的位置,前来追杀他们的人就完全无法分辨哪些人被邪恶侵占,哪些人未被邪恶侵占。我明白你害怕的原因,你在想:会不会邪恶从那时起,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地球人的心灵?” 比拉尔脸色苍白地点著头。 我苦笑道:“比拉尔,我想是的!你不妨想想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和它所告诉我们的邪恶,是如何相近!而地球上的人类,何以忽然有了文明?有了文字?有了残杀,有了统治和被统治,有了战争?何以和平的原始生活,忽然变成了杀戮的文明生活?” 比拉尔被我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有喘不过气来的神情,他只是重覆了我最后一句话:“杀戮的文明生活?”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自从人类有了文明,可以记录自己的历史以来,应该是文明时代了,可是你读读人类几千年有记载的历史,是不是一部杀戮的历史?” 比拉尔答不上来,嗫嚅著道:“我以为不应该将问题扯得这样远,现在讨论的,是两种外星生物之间的斗争,不过战场在地球,如此而已!” 我道:“不错,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可是你别忘记,邪恶侵入地球之后,追杀者才来到!追杀者在这里,歼灭了一部分邪恶,又将一部分邪恶埋入地底,天知道还有多少邪恶以巧妙的方法,占据了人体,而生存下来!” 比拉尔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不是以为他们至今仍在繁殖著吧?”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繁殖,有两种意义的解释,一种是肉体的繁衍,另一种是精神的延续。我不能肯定前者,但是我可以肯定,邪恶的延续,一直未曾间断过。” 比拉尔双手捧住了头,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不见得当年……那种怪眼占据了地球上所有的人,地球上一定还有人保有本来面目,本来心灵!” 我呆了片刻,才道:“也许,但是请你指出一个地球人,他的一生之中,是连邪恶的念头未曾起过的?比拉尔,你对自己的行为有信心,但是你的一生之中,敢说从来也未曾起过邪恶的念头么?” 比拉尔望著我,过了半晌,才道:“或许……或许不关怪眼的事,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道:“或许!”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是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比拉尔先开口,他的声音听来有点虚弱:“它……还说了些甚么?” 我道:“我所能理解的,就是这些,它还说,他们留下了这只箱子,集中了当时地球上所有的语言,希望会有人发现,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比拉尔,维奇奇大神,就是被怪眼占据了之后的人,他们当时一定会有过不少凶残的行为,所以土人的印象才会如此深刻,才会对这种神产生这样大的恐惧感!” 比拉尔的神情,已经镇定了许多:“这样说来,蔡根富  不,占据了蔡根富身子的那只怪眼,也是早有预谋的了?” 我道:“猜想起来是这样,我的猜测是,蔡根富在开矿过程中,先发现了一只怪眼。那只怪眼是曾经被那种光线射中过,但是蔡根富可能在这只怪眼上发现了一些甚么,他企图告诉道格工程师,而道格工程师不信,他将那怪眼带回了家中。第二天,大量的,至少有一百多个怪眼,被掘了出来。那些怪眼,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压在地下之后,并没有死,一被掘出来,立时向人体进攻!” 比拉尔吞了一口口水,我示意他勿打断我的话头:“我相信蔡根富最早被怪眼侵占,而且,邪恶立时占据了他的思想,邪恶的残杀同类,唯我独尊的特性发作,他杀死了一批同类,另一批同类可能逃匿起来,一直躲在矿坑中,事后,这些怪眼又开辟了一条通道,中土就死在那条通道之中,奥干古达也是在那条通道中被怪眼占据了他的身体的。” 比拉尔道:“我……算是幸运的了!” 我望著比拉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可能是我有了一种古怪的神情,比拉尔陡地跳了起来:“没有!我没有!邪恶,那种怪眼,并没有侵袭我,我可以让你检查我的全身!” 我忙道:“比拉尔,我有说过你也被怪眼侵袭了么?” 比拉尔道:“你……你的神情,为甚么那么古怪?你不相信我?就算你在我的身上找不到怪眼,你也会以为我两只眼睛中有一只是怪眼,或许两只都是,对不对?你不用神情古怪,只管说出来好了!” 刚才一刹那之间,我或许真的神情古怪,我也的确曾经想到过;为甚么奥干古达被怪眼侵袭,而比拉尔没有。但我只不过是想了一想而已,我绝想不到比拉尔竟会这样敏感。 我尽量使自己的脸上,现出诚恳的神色来,而事实上,我的心中,也的确十分诚恳,我道:“比拉尔,你怎么啦?我也进过那通道,如果我怀疑你,难道我也怀疑我自己?我绝没有怀疑你,绝没有!” 比拉尔又盯著我一会,才苦笑起来,道:“谢谢你!”接著他又喃喃地道:“人在有邪恶思念的时候,在他的眼睛中,可以觉察得出来,这种现象是一种巧合,远是地球人在若干年之前,全被怪眼侵袭过,而留传至今的一种遗传?” 我摇著头,比拉尔的这个问题是无法回答的。比拉尔定了定神:“蔡根富在杀了同类之后,曾有一个长时期被关在监狱之中,为甚么那时,他的脸,看来和常人一模一样?” 比拉尔不断向我提问题,事实上,我刚才讲的一切,只是揣测,我只好继续揣测下去:“或者那时,怪眼是在他的胸前,或是在另外部位,或者,怪眼那时,代替了他一只眼睛的位置。我始终相信,怪眼侵入之后,就占据了人的思想,蔡根富之所以能坚持著一句话也不说,以及事后逃走,找到了花丝等等,都非有极大的能力策画不可,这种事,就不是头脑简单如蔡根富这样的人,所能做出来的!” 比拉尔点著头,同意我的分析。我又道:“蔡根富使花丝也被怪眼侵袭,侵袭花丝的怪眼,多半就是蔡根富身上那只化开来的。他们已经聚集了那么多土人,如果不是奥干古达和我们在这里,怪眼又被那种光线消灭,不知道他们如何兴风作浪!” 比拉尔喃喃地道:“兴风作浪,兴风作浪!邪恶的意念是兴风作浪的动力……”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我望来,吸了一口气:“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指著那金属箱:“怎么处理这箱子?将它抬出去,好让世人知道若干年前,在地球上曾经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 比拉尔呆了半晌:“不必了,让它留在这里吧。让世人知道没有用处。如果邪恶一直在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地生存著,知道了有甚么用?” 我也很同意比拉尔的说法,有实质形体的邪恶,可以压在地下许多年而仍然生存。占据了人体思想,无形的邪恶也是一样,只怕再过一百万年,甚至永远,都不会消失,除非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也或许,所有人死光了之后,邪恶会选择地球上另一种生物来做他的移居体! 我和比拉尔都没有勇气向三具尸体再看一眼,一起向山洞之外走去。 当我们出了山洞之后,走出了十来里,看到一个山坡之上,几百个土人仍然列队跟著,现出虔诚而骇然的神情,还在等他们的大神出现。 我们并没有和这些土人说甚么,只是在他们的身边经过。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我心中在想,这一个地区的邪恶  那种怪眼,几乎全被消灭殆尽,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土人比较纯朴、愚蠢,还保存了原始人的纯真?如果不是邪恶的侵占,全地球上的人都应该是这样子的? 一路上,我和比拉尔还是不断讨论著这个问题,可是得不到结论。 我们比来的时候多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来到了直升机的附近,当我们登上直升机之际,比拉尔道:“我们是三个人来的,如今只有两个人回去,我们如何向当局解释奥干古达的失踪或死亡呢?”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在我心中已经想过好几次了!奥干古达在这个国家之中,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物。而他死亡的经过,又是如此之怪诞,如果我们照实讲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当我们是谋害奥干古达的凶手了!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我想著,并没有立即回答,直等到我发动了直升机,机翼发出震耳的声响时,我才开口。我选择了这个时候开口,只因为我想到的主意,实在不是诚实的主意,有机翼声遮著,可以使我的心理上好过一点。 我道:“比拉尔,我看当地政府不见得会立刻追究奥干古达的失踪问题。你、我一回到首都,立刻离开,事后,他们虽然想追查,也鞭长莫及了!” 比拉尔点著头:“好办法!” 他在同意了我的办法之后,望著我:“那金属片,是怎样形容邪恶的特性的,关于欺骗和说谎?”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说它最善于掩饰、说谎、伪装和欺骗!” 比拉尔道:“你……的办法,恰好是这种特性的写照!” 我的笑容一定十分之苦涩,因为我还要将这种特性作一次完善的发挥,我在开始想,如何编造一个故事,去应付老蔡,我没能将蔡根富带回去,我必须编造一个令他相信的故事! 邪恶的特性!我有,你有没有?只怕就像人脸上的眼睛一样,人人都有! ------------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